冬阳融雪酿新酒,故笺旧梦话家常
大雪连下三日,桃坞终于在第四日放了晴。檐角的冰棱被晒得滴答作响,汇成细流顺着青瓦蜿蜒而下,在阶前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冬阳晃出碎金般的光;院中的老桃树裹着厚雪,枝桠间却藏着几点新绿——是被暖日催醒的嫩芽,怯生生地探着头,像在偷看廊下的热闹;只有荷塘的冰面愈发厚实,孩子们在上面滑冰车,木轮划过冰面的“咯吱”声,混着笑声在雪地里荡开,惊得枝头的雪簌簌往下掉。
林羽正坐在廊下翻晒草药,竹匾里的野参切片泛着浅黄,阳光晒在上面,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他时不时翻动药材,指尖拂过参片上细密的纹路,像在数着青峰山带回的日子。身后的炭盆烧得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炭块,把暖意往他脚边送,连带着药香都染上了几分甜。
“林羽哥,你看我找到什么了!”小安抱着个旧木箱从苏先生的书房跑出来,木箱上落着层薄灰,显然是久未翻动过。少年跑得急,棉靴踩在雪水里,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却顾不上去拍,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雪粒,“苏先生说这是玄清道长留下的,让我找找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林羽放下手里的活计,帮他擦掉箱角的灰——木箱是老松木做的,边角已经磨得圆润,锁扣上刻着个小小的“清”字,是道长的名讳。他轻轻打开锁,一股陈旧的纸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手札,还有个用红绸裹着的物件。
“是道长的笛子!”李逸尘凑过来,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林婉儿拦住。她正端着刚温好的米酒从厨房出来,青瓷碗里的酒液泛着琥珀色,飘着两颗话梅。“轻点拿,别碰坏了。”她把碗往石桌上放,发间的银桃花簪在阳光下闪了闪,“道长以前总说,这笛子是年轻时从一位游方僧人那换来的,吹起来有禅意。”
林羽小心翼翼地解开红绸,露出支竹笛——笛身泛着温润的包浆,笛尾刻着朵小小的莲花,是玄清道长最爱的纹样。他把笛子凑到唇边,试吹了个音,清越的笛声响彻雪院,惊得桃树上的雪又簌簌落下,像在应和着调子。
“真好听!”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出来,银饰叮当作响,“比我阿爸的月琴还清亮!道长以前吹过给你听吗?”
“吹过。”林羽的指尖摩挲着笛身的莲花,眼神渐渐悠远,“去年雪夜,他就坐在这炭盆边,吹了首《归雁谣》,说等开春了,要教我们认天上的雁阵,说每只雁都带着远方的信。”
苏长风被小安扶着走出来,身上盖着厚毛毯,目光落在手札上——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桃坞杂记”,字迹苍劲有力。“那是道长记的日常,”他笑着翻开第一页,“你们看这段,说小安刚来时总偷摘青桃,被他用竹板打了手心,转头却又把桃偷偷塞进孩子兜里。”
小安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我那时候不知道青桃涩……”他忽然指着手札里的插画,“这是我!道长画的我在荷塘边捉鱼!”
画里的孩童光着脚丫,裤脚卷得老高,手里举着条小鲫鱼,笑得眉眼弯弯,旁边还题着行小字:“稚子不知寒,捉鱼戏冰泮。”林婉儿看着画,忽然想起小安刚到桃坞时的模样,瘦瘦小小,总怯生生地躲在玄清道长身后,如今却成了院里最活泼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
阿依拿起另一本手札,里面记着各种草药的习性,夹着几片干枯的灵犀草叶。“这里写着灵犀草要和兰草混种,”她指着其中一页,银镯子在纸页上轻轻划过,“我阿爸说的果然没错!明年开春我们试试!”
李逸尘则翻到了几页关于箭法的批注,字迹里带着点得意:“‘逸尘这小子,臂力足却不懂收势,当以柔克刚’——嘿,道长还说我呢!”他笑着把竹笛拿过来,学着林羽的样子往唇边送,却吹出个刺耳的音,引得众人笑。
午后,日头暖得像春日,林羽抱着竹笛坐在廊下,断断续续地吹着《归雁谣》。调子虽不熟练,却带着股真诚的暖意,笛声穿破雪幕,引得院外的孩子们都扒着篱笆听。阿依抱着芦笙坐在他身边,时不时跟着和几声,银饰的叮当声与笛声相和,像雪地里开出的两朵花。
林婉儿坐在竹榻上,给手札加装新的封皮,用的是阿依染的“雪色布”,白得像初融的雪。她把小安的插画页仔细抚平,夹进片晒干的桃花瓣——是去年春天收的,粉得像段旧梦。
苏长风靠在竹椅上,听着笛声,看着孩子们的身影,忽然轻轻念起诗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道长虽去了,可他的笛子还能吹,手札还能看,念想还在,就像从未离开。”
傍晚,张婶端出刚炖的羊肉汤,香气混着米酒的甜漫开来,格外诱人。李逸尘抢着给每个人盛汤,勺子撞得碗沿“当当”响;小安捧着玄清道长的手札,一页页地读给苏先生听;林羽的笛声渐渐流畅起来,《归雁谣》的调子在雪屋里荡开,温柔得像句未完的叮咛。
林羽知道,这冬天还很长,雪还会下,冰还未融。但只要这笛声还在,手札还在,那些关于玄清道长的记忆就不会褪色,像这炭盆里的火,烧得旺,暖得久,在每个寒夜里,照亮桃坞的窗,也照亮他们心里的路。
夜色渐浓,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的,像要把整个世界都裹进温柔的梦里。廊下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落在竹笛上,映出笛尾的莲花,像颗藏在雪地里的星。远处的望海镇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断续的笛声,在风里漫开,温柔得像道长的手,轻轻拍着每个人的肩,说:“别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