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2月9日午时
马车上。
“夜兄,我有些不太明白。”陈林平淡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困惑。
“陈兄有何不解?”手撑在车杆上的夜无寒睁开眼道。
“按理来说,就此次的瘟疫所造成的损失,定远过黄金百万,可那李渊为何不再追责?难不成是为了凸显他的宽宏大量以壮圣君之名?”
“非也。”夜无寒眼中透露出一丝细腻,“陈兄,你当真以为李渊不过愚钝性躁之人吗?他是一个帝王,有着帝王的眼界。你方才也看到了,扶桑从刚开始的据理力争到后面的理屈词穷,难不成真是妥协?”
“难道不是吗?证据确凿。”
“你太小看扶桑的奸诈了。”夜无寒轻笑道,“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李渊让其交人,他们当真会如他所愿吗?”
陈林闻言略有顿悟:“难道说……”
夜无寒轻轻点点头:“没错。这件事远没有结束,至于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你我只需隔岸观火。”
“嗯,夜兄明智。”
“铛——铛——铛!”
远处钟楼上传来钟声透过车帘钻入厢中。
夜无寒缓缓对外面的车夫道:“午时了,找家饭店。”
车夫回问道:“夜王,不知你想要什么规格的?”
“寻常人家便是。”夜无寒回道。
“好的。”
夜无寒抬眼看向眼前的陈林:“陈兄可已饿?”
陈林微微颔首。
出门在外的话,夜无寒最喜往巷中小店钻——
论味道,他品不来那些怪异诡谲的山珍海味;论卫生,小店未必不及其安心。
马车在巷口一家挂着“张记饭铺”木牌的小店前停下,推门而入时,一股混杂着酱肉与烟火的热气扑面而来。
店里不过四五张方桌,此刻都坐了大半,多是挑夫与走脚的商贩,高声谈笑着往嘴里扒拉着粗瓷碗里的米饭。
伙计麻利地引着二人到角落一张空桌,夜无寒扫了眼墙上挂着的菜谱,随口点了盘酱肘子、一碟炒时蔬,再加两碗热乎的豆腐汤。
待伙计掂着抹布转身去传菜,他才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陈林斟了杯温水,开口问道:“陈兄前些日子闭关,是在琢磨那本《斩杀》吧?如今可有心得?”
陈林正用指尖摩挲着碗沿,闻言放下手,眼中掠过一丝亮芒:“不瞒夜兄,总算有了些小成。如今运转心法,可令周身百米内的羸弱者,尽数被无形斩杀之力湮灭,无需兵刃相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悟到这力并非凭空生出,而是引自身气血与周遭气机相缠,越是人多气杂之地,这股斩灭之力反倒越容易凝聚——就像狂风过林,弱枝必先折。”
“哦?倒是个巧妙的领悟。”夜无寒端着茶杯的手微顿,眼中浮出几分赞许。
“只是还有缺憾。”陈林话锋一转,眉头微蹙,“我试过对练,这斩杀之力虽快,却会在发动前引动周遭气机微乱。若是感知力强些的人,便能提前察觉那丝异样,轻易躲开。许是我火候未到,还没能将这力藏得更隐秘。”
伙计端着菜盘过来,酱肘子的油香瞬间弥漫开来。
夜无寒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在陈林碗里,轻笑出声:“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这《斩杀》本就以‘快’与‘广’见长,你既已摸到门径,剩下的不过是熟能生巧。”
他放下筷子,目光诚恳,“往后再有新的感悟,务必与我说说。你这‘气机相缠’的说法,倒让我想起另一本古籍里的记载,正好能与你印证一二。”
陈林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的酱肉,嘴角也露出笑意:“那是自然。”
邻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骂声,窗外的阳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棂,在两人的桌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碗里的豆腐汤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二人回到夜王府后,陈林便想起了天攻司今天的训练还未监督,便下去了。
夜无寒则想找找秋本九泉问些问题。
不过今日众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任务,夜无寒一时也不确定他的动向,只好四处找人询问。
而在路过一处园道大石头旁时,夜无寒恰是听见了石头后面传来的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这死猪,把我带到这等地处做甚?”
“哎呀蛛儿~这俺老朱不是念你念得紧吗?这不大哥正好不在,我才有这工夫来寻你呢。”
“你是撂了自己的事儿不管了,我可还忙着呢,去去去。”
“别啊蛛儿,你过来些~”
夜无寒也不忍打扰,静静地靠在石头后等待二人缠绵结束。
过了一会儿,朱成罡终于是嘿嘿一笑:“嘿嘿嘿!蛛儿你嘴可真软!”
“住,住嘴!快走吧,要是被人发现可就……”紫蛛儿显然声音也是颤得紧。
“小罡,下去以后自行检讨一番,不少于八百字。”夜无寒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
朱成罡惊慌失措地大喊着钻了出来,紫蛛儿也神色紧张地捏着手指走出来。
朱成罡死死盯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夜无寒,吞咽了几口唾沫,手指不断抠搜着脸颊,豆大的汗珠顺着耳廓流下,满面尴尬之色:“大……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夜无寒面不改色道。
朱成罡的脸瞬间涨得像熟透的柿子,手忙脚乱地拽了拽皱巴巴的衣襟,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后蹭了蹭,像是想把方才的慌乱都抹掉。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咚咚”响得像敲鼓,连耳根都烧得发烫。
一旁的紫蛛儿更是窘迫,头垂得快抵到胸口,双手紧紧绞着裙摆,指尖把布料捏出几道深深的褶子。
她方才还带着颤音的声线此刻细若蚊蚋,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只敢用眼角余光飞快瞟了夜无寒一眼,又慌忙收回,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夜无寒看着两人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方才撞见的不是什么尴尬场面,只是寻常对话。
他没再提检讨的事,径直问道:“你们可知九泉君此刻在何处?我有要事寻他。”
朱成罡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还带着几分慌乱的颤音,忙不迭回道:“九泉兄弟?方才我路过缘遇馆时,见他在那池边坐着呢!说是……说是要独自修修心。”
夜无寒“嗯”了一声,目光在两人依旧泛红的脸上扫过,淡淡道:“既如此,你们继续吧。”
说罢,转身便朝着缘遇馆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朱成罡和紫蛛儿在原地,一个挠着头唉声叹气,一个红着脸揪着裙摆,好半天才敢抬起头来。
来到了缘遇馆,这是紫蛛儿的住处。
缘遇馆的东侧有一玉池,夜无寒走到那里时便是看到秋本九泉正坐在池边打坐。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睁开了眼,看向他问道:“无寒君?你怎么来了?”
夜无寒见他并未乱心,便走上前去道:“我想来找你问个问题,你这是在修炼吗?”
秋本九泉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难为之色:“我从扶桑回来那天,陈林君就私下找我,跟我说他发现我的心乱了,变得暴戾而嗜血,而且我的识海中存在着另外一个新的刀灵。”
“你的心境变化跟那刀灵有关吗?”夜无寒问道。
“不,没有关系。”秋本九泉否定道,“那只是我这特殊的体质导致的。”
“特殊的体质?”
“嗯,是十大天咒魔体之一的忘川修罗体。正是它影响着我。”
“我此前从未听你说过这个。”
“因为那时的我早已舍弃了过去的一切,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在去扶桑的时候,重新开启了它。”
“很危险?”
秋本九泉抿了抿嘴:“嗯。很危险,不但是对我自己,更多的是对你们。”
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可能会失控,我此前主动遗忘了,但现在,我做不到了。”
夜无寒安慰道:“别担心,总会有解决方法的。陈兄有跟你说过解决办法吗?”
“不,没有。他说对于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他也无能为力。只是他会在关键时刻阻拦下我。”
“或许,你可以去问问老白,他知道的东西很多,想必会有解决办法的。”
“白先生吗?好的,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问他。”秋本九泉仿佛看见了希望般握紧拳头,随后又问夜无寒道,“你来找我想问些什么?”
“哦,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问你带回来的资料中那被频繁提到的主上是何人?”
“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夜无寒眉峰微挑。
秋本九泉颔首,指尖无意识划过池面,激起一圈细碎涟漪:“正是那位欲以铁蹄踏平乱世的日本战国大名。此人野心深不可测,手段狠戾,我此次带回的资料中,半数隐秘皆与他暗中布局有关。”
夜无寒眸色沉了沉,未再多言。
秋本九泉却似已将心头重负卸下大半,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无寒君,我这便去天机司寻白先生。若真能找到解法,也算少了一桩隐患。”
辞别夜无寒后,秋本九泉径直赶往极夜教天机司的私人办公处。
此处常年弥漫着墨香,白仁生正坐在桌前,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轴之中。
“白先生。”秋本九泉轻叩木门。
白仁生抬眼,见来者是秋本九泉,有些疑惑:“还真是稀客,九泉小兄弟找我有何事啊?”
秋快步上前,躬身道:“先生,我身有忘川修罗体,难以控制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境,此前问过陈林君,他也说无能为力,不知您是否有解法?”
白仁生一听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惊:“天咒魔体!”
连手上正拿着翻阅的卷轴都落在了地上,身体“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秋本九泉。
“不简单啊不简单啊!未曾想老夫还真能亲眼目睹一番这样的奇异!”
“十大天咒魔体,哪一个不是棘手的顽疾。”白仁生转过身,从书架最顶层抽出一本封皮写着“魔体考”的线装书,翻至某一页递给他,“你这忘川修罗体,强在‘修罗之力’,祸也在‘修罗之力’——狂暴之力蚀理智,邪恶意志侵灵魂,本质是‘内魔’难除。”
他指着书页上的注解,语气郑重:“要解此困,需两样东西:一是你自身的‘定力’,二是一缕‘至纯至正的强大之气相护’。那邪恶意志如附骨之疽,寻常之气根本无法驱散,唯有那般的强者之气,能像快刀斩乱麻般,将其暂时压制,给你留出梳理心神的余地。”
秋本九泉眼中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可我身边似乎并无……”
“你忘了?”白仁生捋着胡轻笑,“陈小兄弟便是这号人物。我虽为普通人,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法虽以‘灭’见长,但其本命剑气却因常年浸润,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只要他愿以剑气为你筑一道‘心防’,便能挡住那股侵蚀灵魂的邪恶意志,再辅以你自身的修炼,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这修罗体共存。”
秋本九泉猛地攥紧了书角,眼底重新亮起光:“陈林君……他真的愿意帮我?”
“他怎会不帮你呢?”白仁生合上书轻笑道,“相较于疑难杂症,你这问题倒是好解决。”
秋本九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出了天机司便直奔天攻司。
刚到天攻司入口,就听见阵阵金铁交鸣——数百名天攻司士兵正两两对练,长枪刺出如惊雷,长刀劈落带疾风,而陈林就站在演武台中央,一身素白劲装,手里握着根半人高的铁尺,时不时抬手点向某个动作走形的士兵,声音平淡却掷地有声:“出枪要沉肩,你这力道飘得像纸糊的,如何破敌?”
秋本九泉在入口处站定,等陈林抬手示意士兵们暂停休整,才快步走上台。
他将来至陈林面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陈林君,方才我去寻白先生,他说……他说你能帮我解决我体质的问题。”
陈林回忆了一下,眉头未动,只抬眼看向他:“我想起来了。白老说什么?”
“他说我这魔体是内魔难除,需你以本命剑气为我筑一道心防,挡住侵蚀灵魂的邪恶意志。”秋本九泉道,“此前你说无能为力,我本不愿再扰,可白先生说如今却说能有办法。”
“可行。”陈林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这修罗体的邪意虽烈,我的剑气恰好能克。三日后清晨,你到我住处来,我先好生再仔细调整一下,那时气机应当最稳,筑防不易出差错。”
秋本九泉深深躬身道:“多谢陈林君!”
陈林摆了摆手,转身看向重新列队的士兵:“继续练。”
只是转身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他虽话少,却从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更何况,秋本九泉是夜王府的人,是并肩的同伴。
三日后清晨,陈林的住处果真剑气缭绕。那道至纯至正的剑气如一道光墙,稳稳护在秋本九泉识海之外,将那股蠢蠢欲动的邪恶意志牢牢压制。
此后数月,秋本九泉一边以定力打磨心境,一边借剑气稳固心防,渐渐能在修罗之力涌动时保持清醒,虽未彻底根除魔体之患,却也总算不再是随时可能失控的隐患。
而夜王府中,因这桩事,几人之间的羁绊,也悄然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