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落,山间雾气渐浓,药庐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
乌竹眠推门而入时,暖黄的光晕如水般漫过门槛,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药庐内,烛火映着青纱灯罩,将影子投在木格窗上,摇曳如水中藻荇。
千山正踮着脚,指尖凝着一缕淡青色的灵力,逐一点燃悬在梁下的琉璃灯。
灯火透过琉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长发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阿眠。”千山察觉到乌竹眠的气息,回头望来,眸色澄澈如初春的湖水:“灯点好了。”
乌竹眠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辛苦了。”
药庐内,药香氤氲。
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雾袅袅升起,又被穿堂的夜风吹散。
云成玉半倚在矮榻上,手里捏着一卷医书,烛火映得他灰青色的眸子格外清亮。
见乌竹眠进来,他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怎么,终于舍得回来了?”
“三师兄的伤好了?嘴倒是比之前更利了。”乌竹眠轻笑,走到他身旁坐下,顺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薄毯。
“哼,区区小伤。”云成玉嘴上不饶人,却任由她动作,甚至微微偏头,让她更方便些。
谢琢光跟在乌竹眠身后,手里提着一壶刚煮好的灵茶,茶香清冽,混着药庐里常年不散的苦香,竟莫名让人安心。
他走到乌竹眠身旁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触碰。
云成玉眯起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冷笑一声:“哟,谢盟主倒是殷勤。”
谢琢光面不改色,给乌竹眠斟了杯茶:“应该的。”
乌竹眠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借着低头饮茶的功夫,掩住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窗外,夜色渐深,山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随之响起的,却是警戒阵法的嗡鸣。
乌竹眠正在给千山检查本源恢复情况,闻声指尖一颤,灵力差点打偏。
谢琢光立即按住她的肩膀:“我去看看。”
“一起去。”乌竹眠抓起挂在墙边的外袍,临走前不忘叮嘱千山:“小师兄,别乱跑,你的本源之力还没完全恢复。”
两人踏着暮色赶往山门,途中惊起了几只栖息的夜鹭,远远地,乌竹眠就看见传送阵中跌出两个人影。
黑衣染血的宿诀,以及被他护在怀里的李小楼。
“大师兄!”
乌竹眠一个箭步冲上前。宿诀单膝跪地,左手还维持着结印的姿势,右臂衣袖尽碎,露出的皮肤上爬满红黑相间的诡异纹路。
李小楼倒是完好无损,只是小脸煞白,手里死死攥着块染血的帕子。
“怎么回事?”谢琢光帮忙扶住宿诀,触手却像碰到烧红的铁,掌心顿时传来焦糊味。
宿诀抬起头,原本温润的眸子此刻赤红如血,他张了张嘴,却喷出一口混杂着金丝的黑色血液。
“是血脉反噬。”李小楼带着哭腔解释:“我们本来在查探二师姐的下落,大师兄突然就这样了……他说应该是之前感应到了小师姐重塑神骨的气息……”
乌竹眠心头一震。
她重塑神骨时确实引动了天地法则,难道这激活了宿诀体内沉睡的血脉?
宿诀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身上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他被安置在竹榻上,身下垫着的素白锦褥转眼就被汗水浸透。
乌竹眠双手按在他心口,感受着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疯狂对冲。
“神裔血脉在左胸,魔族血脉在右腹……”她额头沁出细汗:“两股力量都想吞噬对方。”
谢琢光将灵力渡入乌竹眠体内助她:“能暂时封印吗?”
“不行,强行封印会爆体而亡。”乌竹眠咬破指尖,在宿诀眉心画了道镇魂符:“必须引导它们和平共处……小楼,去取冰魄针来!”
李小楼飞奔而去,差点撞上闻讯赶来的云成玉,他披着外袍,发冠都没系好:“出什么事了……嘶!”
看清宿诀的模样后,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来帮忙按住大师兄的右腿。”乌竹眠喊道:“千山,用你的本源之力护住他心脉,记住,只用一丝。”
宿诀此时已经完全失控,肌肉隆起的身躯上青筋暴突,云成玉刚碰到他膝盖就被震开,掌心一片焦黑:“他体内魔气在暴走!”
乌竹眠一咬牙,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新生的神骨印记。
那枚雪花状的纹路正泛着莹白光芒,隐约可见内部流转着一缕暗红,那是重塑神骨时融入的太古魔族精血。
谢琢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忙阻拦:“太危险了!”
“只有我的神骨能同时容纳两种力量。”乌竹眠已经引动神骨印记:“帮我护法,放心,我没事的。”
刹那间,刺目的白光从两人接触点爆发。
乌竹眠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被扯入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一半是璀璨星河,一半是沸腾血海,两股力量正在殊死搏斗。
“这是……大师兄的识海?”
乌竹眠尝试调动神骨之力,莹白的光芒如纱幔般展开,暂时隔开了交战的两股能量。
星河那侧传来泣血般的女声:“为什么要骗我……”
而血海深处则回荡着低沉的男声:“神裔后代……将孕育出我的子嗣……”
乌竹眠微微皱眉,这分明是大师兄父母的声音,难道血脉冲突引发了记忆回溯?
外界,谢琢光看到乌竹眠和宿诀周身同时浮现红白交织的光茧,而少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立即并指为剑,按在乌竹眠后心。
“以血为契,灵力同调。”谢琢光低声吟诵,周身泛起青色光晕。
这是剑灵与剑主之间的最高契约,能让他分担乌竹眠承受的压力。
云成玉见状,毫不犹豫咬破手指,在宿诀脚底画了道引灵符:“千山,连通地脉!”
千山将双手插入地面,药庐地板顿时生长出无数细小的根须,扶桑树灵的本源之力通过地脉涌入,为四人构筑起坚实的后盾。
光茧内,乌竹眠正目睹宿诀童年的记忆碎片。
六岁的孩童被锁在铁笼里,左边身体结着冰霜,右边皮肤却烫得发红;十岁的少年跪在雨中,满身伤痕,却倔强地仰着头喊“我不是怪物”……
星河与血海的拉锯战还在继续。
乌竹眠突然灵光一现,既然她的神骨能同时容纳玄冰髓与涅盘火,为何不能帮宿诀构建类似的平衡?
她将神念沉入自己新生的神骨,引导那滴太古魔族精血分离出一丝气息,然后小心渡入宿诀体内。这缕同源的力量立即引起血海共鸣,攻势稍缓。
“就是现在!”
乌竹眠全力催动神骨,在宿诀心脏位置构筑起一个微型的太极图。
星河之力被引入阳鱼,血海能量导入阴鱼,两者开始缓慢旋转,形成相生相克的循环。
现实中药庐突然剧烈震动,所有药柜的抽屉哗啦啦作响。
宿诀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胸口浮现出红金交织的阴阳鱼印记,随即又隐入皮肤之下。
光茧破碎的瞬间,乌竹眠脱力向后倒去,被谢琢光稳稳接住,她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不过精神倒是还算好。
宿诀则安静下来,呼吸逐渐平稳,只是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金纹路。
“成功了吗?”李小楼抱着针囊脆生生地问。
云成玉给宿诀把了一下脉,突然瞪大了眼睛:“两种血脉……居然达成了平衡?”
千山伸手触碰宿诀额头的角,那里多了魔族特有的赤角,中间还有一道金色的神纹:“神裔特征。”
乌竹眠笑了笑:“只是暂时平衡……要完全掌控还需要……”
话没说完,她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乌竹眠发现自己躺在药庐的矮榻上,身上盖着谢琢光的外袍。
她一转头,就看见男人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乌木般的黑发垂散在肩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乌竹眠刚一动,谢琢光就睁开了眼,立即俯身探她额头:“还疼吗?”
“好多了。”乌竹眠握住他的手:“大师兄呢?”
“在隔壁,云成玉守着他。”谢琢光帮她垫高枕头,语气突然沉下来:“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看着谢琢光眼底的血丝,乌竹眠轻抚了一下他的脸,“你一直守着我?”
谢琢光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不止我。”
他指向墙边,李小楼蜷在美人榻上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那套没来得及用的冰魄针。
正说着,隔壁传来宿诀的咳嗽声,乌竹眠立即要起身,被谢琢光按回榻上:“慢点,你灵力透支了。”
宿诀正靠在窗边喝药,晨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见到乌竹眠,他立即放下药碗:“小竹子……”
“别动。”乌竹眠按住他肩膀,仔细检查他胸口的阴阳鱼印记:“有没有哪里不适?”
宿诀摇摇头,灰眸中满是复杂情绪:“谢谢你,百年来……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试着调动灵力,左手泛起金光,右手缠绕黑雾,“居然能分开控制了。”
云成玉端着粥进来,见状挑眉:“这下真成半神半魔了。”
“先吃饭。”宿诀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接过粥碗分给大家:“其他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晨光中,大师兄新生的神纹和赤角形成了奇异的和谐,就像他体内终于达成平衡的两股血脉。
院外,山雾正被朝阳染成金红色,乌竹眠悄悄握住谢琢光的手,心想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至少此刻,他们重要的人基本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