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阴有了些许意识,却只知道开心,并不能回墨苍冥的话。
他长叹了一声,静静的坐在一边,没有再说什么。
我躺在床上,等独阴安稳下来。
可脑中一直闪着刚才那个问题:独阴到底有什么异常。
受孕就有异相,婆婆被巫罗拷问时,为什么又否认这是墨苍冥的血脉。
巫族炼制出夭童,对付独阴,似乎解决得有些太过顺利和轻松。
一直到闹钟响,我睁开眼,墨苍冥毫不掩饰房间的法阵困不住他。
朝我伸手道:“走吧,带你去看阴婆子的坟。”
我瞬间就清醒了。
他说和婆婆有关,居然是她的坟。
想到那两个取了骸骨的巫偶,婆婆的坟肯定被刨开了。
本以为会很远,却没想,墨苍冥连术法都没用,就在夜色之中,带着我顺着村路往里走。
一直到村后那棵四人合抱的大槐树下,伸手摸着树干:“阴婆子就葬在这里面。”
“她和你说过,陈村八阴风水局,槐为鬼树,这就是八阴风水局的中心。”
“她们先用锯子将树锯开,阴婆子活着的时候赤身裸体,不带外物的走进去,站在里面。”
“然后再将锯开的地方合上,将她整个封在里面。”
墨苍冥的手,顺着巨大的树干,轻轻抚摸着。
他指腹转过的地方,赫然有着一条扭曲的凸起。
好像有谁在这树干上,开过一道门,又重新合上了。
墨苍冥声音发沉:“她不得求救,不得发出声响,要自愿,且悄无声息的在这树里,被吸收掉养分,等着树干慢慢愈合,等她完全和这棵树融合为一体,她就能庇护整个陈村,也能成这一方鬼王。”
“所以那天你击杀巫罗,她们能逃走,并不是因为巫罗和阴婆子多厉害,而是这槐树的根,遍布整个陈村地下。”
我看着树干上几乎被青苔、树瘤掩盖的“门”:“那巫罗哪来婆婆的骸骨?”
“那是事先取走的,要不然她怎么会信任阴婆子,将你给她抚养。”
“断臂,献祭。”
我有些不可置信,打我记事起,婆婆虽然昏沉的时候多,可对我也算关爱有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伸手轻点了下树干:“她当年求的是什么?”
既然是献祭,必定有所求。
“求她的女儿重生。”墨苍冥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所以你在她心中,也算她那个复活的女儿。”
“她这些年,也是真心爱护你的。更甚至在哀牢山时得前逃离,让你不要找她,也是怕她受巫罗控制,伤了你。”
“在黄泥庙,她惨叫引你出来时,已经身不由己。巫罗控偶,自然不只为阴婆子做了那两个巫偶。”
“那会阴婆子也不过是个傀儡,她本意并不想伤你。”
我眼睛突然发热,不由的呵笑。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更重要的是,墨苍冥从未帮谁解释这么多,连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不会解释。
突然这么正式的带我来这里,又说这么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我颤抖着手,点在那树瘤形成的“门”边上:“鬼君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墨苍冥却继续道:“夭童形成意识,并不是偶然,说是被陈村的风水局所破坏,其实就是阴婆子引动槐树的根,刻意的。”
“驱赶夭童时,我法力恢复并不多,是她将残留的鬼力注入槐树,让夭童不能留在村子里,且用鬼力唤醒了夭童。”
“江柳,你经历这么多,自然也知道,没有什么巧合,更没有什么运气。”
“夭童是巫族费了上百巫女才炼制成的,哪有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墨苍冥说的尽是些大道理,却一直不肯说出真相。
我摸着那扇“门”,指尖轻勾着。
明明树瘤凸起,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掰开这道门。
可我勾了几次,也不过是勾起些青苔。
沉吸了口气,将手朝墨苍冥摊开:“她留了什么?”
墨苍冥抬手,一粒漆黑油亮的槐树种子落在我掌心:“她让我转告你,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
说着苦笑了一声:“还说,无论如何,不能亲手为我塑像!”
“呵!她到消散,还是将这件事揽在了身上。让我转告,其实就是让我不要再逼你为我塑像。”
“多谢鬼君。”我手轻轻合上,却感觉不到那粒细小的种子。
他既然知道婆婆的打算,却还是直言相告,已经证明鬼品了。
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指尖抠着掌心生痛,却依旧感觉不到那粒种子的存在。
我还生怕这粒种子从掌心那中空的骨器中间落下去,指腹死死压着,却依旧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就像驱赶夭童,外面尖叫不断,大雨滂沱,我没了巫力,也没有感觉到婆婆的存在。
不知道她悄无声息的,帮我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身为鬼王,又有千年古槐护身,怎么可能因为十六年的阳气侵蚀,变得那么弱。
那是她耗尽鬼力,突破巫族对夭童的禁锢,将它唤醒,让它有了自主意识。
她做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更甚至在她被巫罗操控,成为傀儡时,还以为她背叛了我,狠心不肯救她,更甚至起了杀心,准备将她禁锢在泥像里。
却没想,一切是这么悄无声息的。
墨苍冥没有留在这里,只留了一句:“她说会一直护着你的。”
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我一手握着那粒种子,一手摸着树干,慢慢的凑了上去。
脸贴着那由树瘤生成的缝隙,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在一起生活的十六年里,她要么昏昏沉沉,要么神神叨叨,要么就是担惊受怕。
可她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下了许多事情。
我靠着树干,轻唤了一声:“婆婆!”
那只握着种子的手,轻抚着树干,将种子贴在树干上:“对不起!”
她一直教我,要保护好自己。
可就是教得太好了,我连她都会怀疑。
树干上,好像有什么水流淌过,顺着那道缝隙,又缓缓的滑过我指缝。
那粒本就感觉不到的种子,好像镶进了我那中空的骨器中间。
这样也好,也算我和她融合为一体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想将那股莫名的压抑感,驱散开来。
呼吸之间,那槐花香越发浓郁。
我缓缓抬头,只见--
长串的槐花,在这深秋,满树盛开。
我突然就笑了。
虽然我不能去上学,可婆婆还是会让我照着课本识字学习的。
对于一个几乎不能出庙的人而言,书里的缤纷世界,和各种吃食,吸引力巨大。
尤其是槐花,被写得好像天上人间不得多得的美食。
我不只一次的和婆婆说,想吃书里的槐花饼。
可村后这千里槐树,一直不开花,真没用。
记得曾经一个午后,她在后院昏沉的搓着泥,我在一边念了一个下午的槐花。
那会我以为她没有听见。
却没想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散后,却依旧记得,开着这满树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