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一天,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临海城的风都带着血味,黏糊糊地贴在人脸上,像极了死人未干的血痂。
城墙塌了大半,裂缝从墙根爬上天际,活脱脱一条被斩断却仍在抽搐的蜈蚣,城门更是用断木、碎石和摞得半人高的尸体堵着,风一吹,尸体上的布条还晃,看得人眼晕。
曾二小靠在断墙上,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喘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横刀,刃口卷得像朵菊花,刚才劈断一个倭寇的脖子时,刀身震得他虎口裂了,血顺着刀柄往下淌,滴在脚边的血洼里,溅起细小的血花。
“将军!逶狗又开始攻城了!”一个满脸煤灰的小兵连滚带爬冲过来,胳膊上还插着半截箭杆,说话时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掉。
曾二小猛地直起身,左臂刚动就钻心地疼——昨天被倭寇的长枪戳穿了,现在用布条吊在脖子上,只能靠右手发力。
他往东南角瞥了一眼,黑压压的倭寇正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刀光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喊什么!”曾二小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把县衙的房梁拆了!往下面砸!还有多少人?”
“连百姓算上,不到三千五了!东南角快撑不住了!”小兵抹了把脸,混着血和泪,“箭矢早没了,滚木礌石也剩不下几块,刚才王大爷把他家祖屋的门板都扛上来了,砸死两个倭狗,自己也被倭刀劈了……”
曾二小的心揪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拖着受伤的腿往东南角挪:“跟着本将!就算用牙咬,也得把倭狗顶回去!”
城楼下,山本狂介站在高台上,手里的佩刀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他做梦都不曾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海城就抵抗得如此顽强,损失如此之大!
此次若不能攻略代州,恐怕国内那些老狐狸一定会在天皇陛下参自己一本,家族、地位、甚至自己小命……
山本狂介都不敢想下去了,唯有孤注一掷,拼尽全力拿下临海城,拿下代州才有转机。
“大将!守军快撑不住了!东南角已经能看到城头的人了!”一个万夫长跑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再攻一轮,肯定能破!”
山本狂介猛地回头,眼神里的犹豫早就没了,只剩下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他抽出佩刀指着临海城,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扭曲,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狗:“全军压上!不分梯队!不分主次!有进无退!”
万夫长愣了一下:“大将,这样会不会太冒进?我们还有三万预备队……”
“预备队?”山本狂介一刀劈在旁边的旗杆上,旗杆“咔嚓”断成两截,“现在退回去,就是切腹!进!只有进城才有活路!”
他环视周围的将领,刀光在将领们脸上扫过,“日落之前,若临海城头插的不是东瀛的战旗,所有万夫长及以上,全部斩!斩!斩!”
三个“斩”字带着血腥味,飘在军营上空。
将领们脸色瞬间煞白,没人再敢多嘴——他们都知道山本的脾气,现在的他,就是条被逼疯的狼,谁敢拦着,先被咬死。
“传本大将命令!全军冲锋!先入城者,赏万金!官升三级!”山本狂介嘶吼着,佩刀指向城头,“踏平临海城!杀光里面的人!所有金银珠宝,粮食,女人,都是你们的!杀!杀!杀!”
“杀……”
十五万倭寇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嗷嗷叫着往城头冲。
他们踩着前面人的尸体,手里的刀挥舞得跟风车似的,不少人眼睛通红,嘴里喊着“杀!进城抢钱抢女人!”
城头上,曾二小刚把一根房梁推下去,砸死三个倭寇,就看到更多的倭寇爬了上来。
一个倭寇的刀差点劈到他的头,他猛地偏身,用肩膀撞过去,倭寇惨叫着摔下城头,却被下面的同伴接住,又往上推。
“不行!这样顶不住!”曾二小看着越来越多的倭寇爬上城墙缺口,急得眼睛发红。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兵突然嘶吼起来:“用尸体!把倭狗的尸体扔下去!还有咱们兄弟的……也扔!不能让他们爬上来!”
曾二小愣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有多残忍,但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听李叔的!把尸体往缺口堆!堆得越高越好!”
守军和百姓们红着眼,把城头的尸体往缺口拖。
有倭寇的,也有自己兄弟的,有的百姓拖的时候还在哭:“张大哥,对不住了……等打赢了,给你立碑……”
尸体越堆越高,刚开始只是个小土坡,后来混着断木、碎石,慢慢往上涨。
曾二小一边砍杀爬上来的倭寇,一边往下面瞥,心里咯噔一下——那坡竟然快跟城头齐平了!
“不好!坡……坡快到城头了!”一个小兵尖叫起来,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曾二小抬头一看,头皮发麻。
刚才还需要低头往下砸,现在竟然能平视那些顺着尸坡往上冲的倭寇了!
尸坡上的血混着脑浆,踩上去“咕叽”响,倭寇们像疯了一样,顺着坡就往上跑,根本不用费力攀爬。
“挡住!把他们推下去!”曾二小挥刀砍倒一个冲上来的倭寇,却发现更多的倭寇涌了上来。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刚才跟他过来的二十个弟兄,现在只剩下五个,还都带了伤。
“将军!俺撑不住了!”一个小兵被倭寇的枪刺穿了肚子,鲜血喷了曾二小一脸。
曾二小刚想救他,就被另一个倭寇踹倒在地,横刀脱手飞了出去。
他挣扎着爬起来,左臂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布条往下淌,糊住了眼睛。
他看着倭寇像潮水一样涌过尸坡,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往城里冲,心里第一次生出绝望——完了?临海城真的要破了?
城楼下的山本狂介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发出癫狂的大笑,声音尖锐得像夜枭:“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挥舞着双臂,对身边的亲兵喊,“看到了吗?连老天都帮我!让他们冲!踏平临海城!”
他催马往前挪了挪,脸上满是狂喜和残忍。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带兵冲进城里,把那些抵抗的守军凌迟,把百姓当牲口一样杀,把临海城烧得寸草不生——这样,国内的那些老狐狸就没话说了,他不仅不用切腹,还能升官!
“快!快冲!进城了随便杀!”山本狂介嘶吼着,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就在这时,一个倭寇先锋已经踏上了城头的垛口,手里的刀高高举起,正要往下劈——劈向那个已经站不起来的曾二小。
曾二小看着刀光越来越近,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朔哥儿,陛下,二小尽力了……没能守住城……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闷的轰鸣。
刚开始像远处的雷声,轻飘飘的,可瞬间就变得震耳欲聋,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
那声音不是马蹄声,比马蹄更重,更整齐,像是有无数头洪荒巨兽在踏地,每一下都震得地面发颤,连尸坡上的尸体都在晃。
正在砍杀的倭寇停了手,举着刀愣住了;城头上的守军也忘了抵抗,呆呆地往远方看;山本狂介的笑声僵在脸上,猛地扭头——
天地相接的地方,一道黑色的洪流正往这边冲来!
阳光照在洪流上,反射出冷森森的金属光泽,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盔甲的光,是兵器的光,是无数面赤底金边的“周”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光!
更显眼的,是大旗旁边那面绣着麒麟的战旗,麒麟的眼睛用红布绣成,在风中飘着,像活的一样,透着一股碾碎一切的气势。
“那……那是什么?”山本狂介身边的万夫长吓得声音都抖了,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山本狂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见过周朔军的骑兵,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队伍——沉默,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不可能!周朔的主力都在南边与秦沐风大战!怎么会来这里?!”山本狂介嘶吼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下一秒,一道惊雷般的吼声传遍了整个战场:“麒麟卫奉旨平倭!倭寇受死——!”
声音刚落,震天的呐喊就跟着响起来:“陛下万岁!!杀杀杀……”
那呐喊像海啸,卷着杀气扑过来,震得倭寇们耳朵嗡嗡响。
站在城头垛口的那个倭寇先锋,被燧发枪击中,直接从尸坡上滚了下去,砸在下面的倭寇堆里,引发了一片混乱。
曾二小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往远处看。
当他看到那面麒麟旗时,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是麒麟卫!本将的麒麟卫终于来了!
他想笑,可一开口就喷出一口血。
他用尽力气,伸手想去摸那面飘扬的旗帜,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
“终于……来了……”他喃喃着,眼前一黑,往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