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禹铭无疾而终,震惊朝野,坊间学子文人哭声一片。
赵祈佑闻讯后闭食一日,以示哀情,并下诏朝堂与民间禁乐停宴七日,以示举国哀悼。
遂又下旨,追赠伍禹铭开府仪同三司,赐谥号文忠,其身葬于皇陵之畔,其灵位入帝师祠,享皇家四时之香火。
有人伤心便有人欢喜,赵铠与西门楚等人听得这消息,仰天长笑,暗道这老东西终于死了。
但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表达喜悦之情,若是传出去,不说赵祈佑与鸿帝会不会责难。
坊间的学子文人都会将他们喷成筛子,伍禹铭可以说是大周所有文人的风骨表率,容不得他人半点亵渎。
赵铠与西门楚还得假惺惺的,扮出一副哀伤之情去吊唁,顺便确认一下伍禹铭是不是真死了。
伍禹铭八十五寿终正寝,属于喜丧,按照传统,伍家大门上贴的是白底朱字挽联。
姜远作为伍禹铭的徒孙,又是他亲定的接杖人,不但要披麻戴孝守灵,出灵时还需扶棺而送。
姜远与伍云鉴、伍泽师兄弟三人,跪在棺木前,给来吊唁的亲朋回礼,神色悲泣异常。
此时也别管他三人是什么侯爷、尚书、御史大夫,也别管他们官儿品级有多高。
只要有人来烧纸吊唁,不管来的是一品大员,还是七品小官,都得磕头以谢。
伍禹铭交友遍天下,门生故旧不知凡几,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姜远与伍泽、伍云鉴磕头磕到额头青肿,双膝麻木。
此时赵铠与西门楚联袂而来,二人先在棺前烧了几张纸,上了柱香后,又往棺中瞅了一眼,见得伍禹铭果真是死了。
二人不由得心下喜悦,就差笑出声来。
伍禹铭的份量不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声望实是太高。
将来赵铠要起事,若伍禹铭不死,他绝对是绕不开伍家的。
赵铠要想名正言顺的夺赵祈佑的龙椅,除了兵马粮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也需要天下文人的认可。
而伍禹铭为天下文人的风骨,又是辅助三朝帝王的帝师。
他若说赵铠是谋逆,天下文人都得骂赵铠是乱臣贼子,写了檄文讨伐。
虽然江山天下从刀刃上得,但这也将会给赵铠制造天大的麻烦。
如今伍禹铭一死,再没有能一呼天下文人齐应之人,而伍家兄弟根本不值一提。
“伍尚书、伍大夫,请节哀啊。”
赵铠装模做样的,去扶磕头谢礼的伍泽与伍云鉴,口中说着惋惜的话:
“伍老大人为大周呕心沥血,如今老大人驾鹤西去,本王实是哀痛不已,唉,人无万古长青,实是可惜。”
西门楚道:“伍老大人忠君为国,为大周操劳一生,如今位列仙班永享极乐,我等应为老大人开心才是。”
赵铠前面说的话还算正常,西门楚说的其实也没什么毛病,但他二人的语气却是夹着喜意,这就让伍泽与伍云鉴很恼火。
但人家来吊唁,伍泽与伍云鉴也不好指责他们语气不对,便也磕头还礼:
“谢王爷、西门大人前来吊唁,若家祖泉下有知,当感二位厚意。”
姜远跪在一边也不吭气,抓过一大把纸钱扔进火盆中,烧得纸屑乱飞。
姜远甩袖一挥飘起来的纸灰,自语道:
“这纸灰真是讨人嫌!哪来的,你滚回哪去啊,飞你妹呢飞!”
赵铠与西门楚听得这话,脸色阴沉了下来,姜远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姜远是伍禹铭的徒孙,又是接他衣钵之人,赵铠与西门楚怎会不知。
刚才两人故意无视姜远,甚至没拿正眼看他,任他撅着屁股磕头,这也是一种蔑视与羞辱。
他二人本以为姜远再浑,也不敢在这灵堂上如何,却不料这厮拐了弯骂人。
赵铠瞥了一眼姜远,好似才看到他一般:
“呵,这不是丰邑侯么,你怎么也在此?你改姓伍了?”
赵铠这话说得阴损至极,言外之意,直接否定了姜远跪在此谢礼的正当性,也讥讽姜远与伍家结党。
姜远惊讶的看着赵铠:
“王爷,世人都知我姜远是伍老大人的徒孙,您应也是知道的。
大周礼法尊循天地君亲师,我来守灵不是天经地义么?
您问出这话来,莫非王爷眼中从无师长?或者,天地君亲师,皆不在您眼中?”
赵铠顿时被噎住,他本想讥讽一番姜远,却反被怼得哑口无言。
姜远这话还不仅只是怼他,还暗戳戳的给他扣了个大帽子。
“哼!”
赵铠恼怒异常,一甩袍袖出了灵堂。
西门楚眼中寒光闪动:“丰邑侯,你这牙是越来越尖了!小心被人拔了!”
姜远淡声道:“谢西门大人提醒。
牙嘛,被拔了大不了装颗徦的,又不影响我生儿育女,您说呢?”
姜远这话也阴损,气得西门楚的脸成了猪肝之色。
姜远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真是可恶!
他从始至终都怀疑,西门看山与西门望水被废,皆是姜远与荀封芮在幕后操纵的。
这个仇迟早要报。
西门楚也一甩袍袖大步走了,与其在这与姜远扯嘴皮子,不如回去谋算一番。
姜远看着赵铠与西门楚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他也很想弄死这俩货。
伍泽看向姜远,提醒道:“明渊师弟,勿与他们做口舌之争,如今你与他们已成死敌,当要处处防范才好。”
姜远哼了一声:“正因为是死敌,才要针锋相对!否则还以为我怕了他们!”
伍云鉴沉着眉毛,突然道:
“等祖父出了灵后,我会谏议陛下派出御史巡查百官。”
姜远与伍泽闻言,齐齐看向伍云鉴,这货刚上任御史大夫,就要下狠手?
“云鉴师兄,守灵期间,你这么干,不怕别人诟病么?”
姜远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伍云鉴面无表情:“你不喜欢啊?”
姜远叹了口气:“那倒不是,不过我建议你,燕安的先不要巡。”
伍云鉴仍然无表情波动:“我需要你来教我?”
“你牛批!”
姜远被呛得半死,朝伍云鉴拱拱手,便不搭理他了,继续烧他的纸。
伍禹铭的棺木停了七天灵,出灵那天赵祈佑派出六十金吾开道,并着亲王赵铠为帝王替身仪仗御使,持哀册送葬。
同时又有百官着素服随棺送灵,尽显伍禹铭之殊荣。
灵柩所过之处,无数百姓自发跪于街道两旁送行,可见伍禹铭生前的声望是何等的高。
伍泽在前捧了灵位,伍云鉴则持着引魂幡在前引路。
姜远跪在拉灵柩的的马车上,扶了棺木而行,灵车之后则是伍家的一众男丁,一众人浩浩荡荡往皇陵之畔而去。
赵铠今日作为帝王御使,倒是没有再作妖,中规中矩的在陵墓前念了一通哀册后,一甩袍袖回燕安了。
由于伍禹铭离世,姜远做为徒孙,也是要守孝的,穿旧衣吃素菜,守满七七四十九天才可。
当然,这无需在陵前守,守在陵前的只有伍泽一人。
姜远在家中穿着旧衣吃着素菜就行,这也完全看个人自律,他在家中吃肉喝酒,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姜远却是老老实实一丝不苟,对于尊敬的师长,他也干不出来阳奉阴违的事来。
所以,格物书院的弟子们经常看到穿着一身旧衣的姜远,在书院中穿梭,偶尔也会看到他去伍禹铭住过的小院子前站上一会。
姜远在守孝,万启明与钟瑶成亲,他自然也去不了,带孝前往,于新人不吉利。
只得备了厚礼,写了书信,让小茹以公主的身份到贺,清宁以侯府的身份前往。
又让利哥儿与柴阳帆过去扮傧相。
为什么让小茹与清宁前去,而不是让上官沅芷前去呢?
这里面也有原因,上官沅芷也是伍禹铭的徒孙,自然也是要守孝的。
黎秋梧有孕在身,更是不能去。
而小茹是公主,没有给臣子守孝的道理,哪怕伍禹铭也曾教过她,这也是不行的。
清宁为妾室,不是当家主母,也不是伍禹铭的徒孙,她却是可以去的。
姜远备过去的厚礼中,还有两卷很特殊的礼物,那便是用红纸卷成的鞭炮。
这些鞭炮,是姜远在家中闲着无事,改良火药时,顺带着卷出来的。
一共卷了四盘,两盘给万启明,两盘留着酒店开业时用。
别看万启明只是个工部侍郎,成亲之时,赵祈佑居然亲自到贺。
见得利哥儿点燃的鞭炮,惊得不行,这玩意炸开来后,满地红纸,喜庆无比。
一问才知是姜远搓出来的,说是驱邪避凶之物。
便立马给姜远下了一道旨意,这鞭炮他也要,因为嫡皇子九月十四就要满月了。
姜远想了想,降低了火药的配方属性后,提议赵祈佑可开一个鞭炮作坊,以作喜庆之时所用。
赵祈佑欣然应允,火药这东西怕的是配方流出,成品火药却是没那么多担忧,否则何以敢下发到军中。
更别说这做鞭炮的火药成品还是被降了属性的,外观上与军用火药也有区别。
即便如此,赵祈佑对此也是相当的谨慎,鞭炮只能皇家所用,或作为赏赐之物赐与大臣以示恩宠。
后来,渐渐流向民间,每逢过年过节,婚丧嫁娶,鞭炮便成了必备之物。
这些是后话了,略提便罢。
万启明成婚之后的两日,也便是九月十二,清宁的酒店开张。
这是自家的生意,姜远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除了不能喝酒吃肉以外,其他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酒店开业之后,姜远又派三喜带着人前往楚洲,建造纸坊,这事已是耽搁了许久了。
整个九月,有悲有喜,有人故去,有人成亲,也有人满月。
姜远依旧忙忙碌碌,一天不得闲。
伍禹铭临终前留下的遗言,让他这个蛋破壳起飞。
姜远答应了的事,又怎能懈怠。
时间一晃又至十一月初,小李庄的炼钢坊终于建好,姜远的孝期也已守完,可以上朝,也可以喝酒吃肉了。
赵铠与西门楚、崔录景彻底没了动静,姜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安分了,还是在憋大招,总之没了声响。
姜远也暂时不去理会他们,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火药的改良并不顺利,已经卡了他许久了。
但炼新钢在即,他也不得不暂时放下火药的事情。
与此同时,姜远还收到漠风关外,老熊传回来的书信,不由得忧心忡忡。
姜远却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与赵祈佑提这事,不得不仔细思量。
姜远想了许久,却是心下有了计较,自语道:“希望炼钢顺利,到时借新钢出炉时,再与靖轩说吧。”
仁德元年的第一片雪花飘落之时,姜远与赵祈佑一齐到了小李庄。
二人看着高大的炼钢炉激动不已,盼了许久,今日终于可以开炉了。
此炉一开,意味着大周,将正式进入工业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