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写了《忠犬情深》,其主旨是反对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
狗堡屯乡有个杨二昆,人称杨二混,是个心黑手狠,胆大妄为的恶棍。仗着老爹是乡长,姐夫是乡派出所所长,竟然混上了副所长的职务,还挂上了什么乡治保主任的头衔。
狗堡屯乡,顾名思义——这个乡世代养狗成风。全乡上万户人家,几乎家家养狗。
前几年乡里成立了“打狗队”,每年秋初杨二混都会挑起,“打狗除害”的大旗,领着一帮流氓混混下乡剿狗。其实杨二混打狗除了给自家打打牙祭之外,纯粹是为了孝敬在县城开火锅城的老干爹毛县长。
这年冬天,狗肉火锅生意火爆,毛县长连连打来电话催促,要杨二混尽快送几只大狗过去,杨二混此时也感束手无策。因为这些年狗堡屯乡被打狗队折腾得乌烟瘴气,现今方圆几十里已经很难听到狗叫声了。心焦之余,杨二混恨不得把那些村民养的长毛兔抢来给老干爹送去。
这天,杨二混接到线报,耿庄的耿老汉养着一条名叫,“黑仔”的大黑狗,听说有百多十斤重。每年打狗期,耿老汉都把大黑狗藏到自家地窖里,待风声过了,才敢放出。所以每年的打狗运动,黑仔都躲过了劫数。
耿老汉是个70来岁,塌肩瘸腿的孤老头子。50年前他还年轻时,因在山上采摘野果,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成了残疾,自此没有女人愿意跟他,因而老头子至今仍是独身。
杨二混对耿老汉也有耳闻,听说老头子养了一条大黑狗,眼睛顿时一亮,骂了句:“他奶奶的,老东西!”就立刻召集人马,拿着刀棒绳索,开着车浩浩荡荡地杀往耿庄。
一帮人咋咋呼呼地推开耿老汉家的院门,来到院中。
“你们干啥?”耿老汉一见杨二混这帮人脸都吓白了。
“干啥?老东西,别跟老子耍花样!把你养的恶狗交出来!”
“没,没有!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杨二混狞笑着说,“把老东西拉出去!”
立刻过来两个“打手”架着耿老汉,把他提溜出院门。耿老汉被两个家伙押着,只得眼瞅着院门关闭。这时忽然,从里屋卧房传出几声沉闷的狗叫声,像是从地下发出的。
“他妈的,这老东西把地窖挖在了睡觉的地方。”杨二混大声道,“弟兄们,进去搜!”
手下人在柴房找到了那个升降黑狗用的箩筐,进到房中插上门闩,顺着狗叫声来到里间,搬开床铺现出地窖口,用绳子把箩筐系了下去。
黑洞洞的地窖中,大黑狗黑仔仰头向上观望,一个黑糊糊的箩筐垂了下来,洞口处有三人高高举着棍棒。当它隐隐约约听到从外面传来主人的叫骂声,这条忠心护主的义犬明知凶险,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跃进了箩筐。箩筐慢慢向上升起,离地窖口还有四米、三米、两米……
黑仔后腿微曲全身紧张得像一张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便如两点寒星,上面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有两个人在收拉绳子,二人拿着手电照亮,三人恶狠狠地高举着棒子。上面的人也很紧张,虽然他们打过无数只狗,但像眼下,这条如牛犊子子一般神骏的大犬却是第一次遇见。
黑仔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咆哮着,它愤怒了,因主人的叫骂声而愤怒。猛然间,一束强烈的白光直射他的双目,黑仔眼前顿时花白一片。他后腿本能的往下一蹬,高大的黑影腾空而起。
“哎呀!”一个拉绳的小子被黑仔向上跃的这股猛力一带,竟身不由己的俯身下跌,一个拿棒的家伙及时拉住了他。
黑仔上跃之时,终于避开了致命的当头一棒,可后臀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此刻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拼命狂吠的东奔西窜,乱撕乱咬。混战中,黑仔虽然又挨了几下,但那帮小子的矿灯也在混乱中跌瞎了火。
黑仔少了致命的威胁,渐渐恢复了视觉,那帮家伙在领教了黑仔尖利爪牙之后,有点开始畏缩了,黑仔猛地一跃,破窗而出。窗户的窗棂早就被耿老汉取了下来,上面只糊了一层牛皮纸,那是特意为黑仔逃生而备。
杨二混在院中连连大骂:“笨蛋,一群废物!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
耿老汉在院外大叫,“黑仔!黑仔——”黑仔一个猛窜,前爪扒上了2米来高的墙头,探头瞅见主人,眼中满是兴奋的光彩,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快跳黑仔!快跳!”耿老汉急切地喊道。
黑仔后腿一蹬,眼看就要跃下墙头,一双大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了它的两条后腿。一眨眼,黑仔就从墙头消失了。是杨二混一个箭步冲跃上前抓住了它的后腿,恶狠狠地向院墙上抡去。
“嗷嗷——嗷——”惨烈的哀嚎声划破长空。
此时院外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乡亲,人人都感恻然。耿老汉真是肝肠寸断,他撕心裂肺地大叫:“黑仔——”乡亲们自发的一拥而上将耿老汉解救下来,又拥着他破门冲入院中。一眼就瞅见在地上躺着还在抽搐的大黑狗。
耿老汉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把黑仔搂在怀里,声音嘶哑地说:“黑仔,你可是条好狗哇!长这么大你从没咬过人。杨二混这帮兔崽子王八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哇!这帮王八蛋打着‘打狗除害’的幌子,还不是给毛县长那个老王八蛋上贡,谁不知道老王八蛋在县城开了个火锅城……”
“老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
黑仔挣扎着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对耿老汉无限依恋的神情,嘴里发出低低的哀呜,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舔主人的脸和手。狗目之中泪水直淌下来,突然间咳嗽两声,一股血从口中喷出……
在场的乡亲无不伤感,一个个对杨二混怒目而视。一个被咬的手下,脸现不忍之色,上来劝道:“老大,我看算了,太可怜了!”
“什么?你小子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没看到这畜生把老子的手脸都蹬伤了!”杨二混把眼一瞪,上前一把从耿老汉怀里拖过黑仔,从腰间拔出尖刀就要当着众人的面给狗开膛剥皮。
乡亲们一向前拥,杨二混挥刀大喝:“你们他妈的想造反是不是?恶狗伤人在先,老子为民除害!怎么地,你们想找死是不是?实话告诉你们,毛县长是老子的干爹,老子的干爹是毛县长。你们哪个不服,上来试试!”
耿老汉摇摇摆摆站起身怒喊着:“王八羔子,我跟你拼了!”用头狠命的朝杨二混撞去。
“老东西竟敢袭警!”杨二混冷笑一声,伸手一推,耿老汉就像朽木一般栽倒了。
乡卫生院里,耿老汉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听到一个乡亲的声音:“现在有些人真是灭绝人性,猪狗不如!为了多挣俩钱儿就往鸡鸭嘴里塞沙子,往活猪活牛胃里灌水;有的黑心贩子还把皮管从活牛气管插入,往牛肺里注入大量淀粉,那牛可太惨了!肚子溜圆,四脚朝天的大瞪着眼睛一动也不能动。
另一个乡亲说:“有的人更没人性,为了吃鲜猴脑,就把活蹦乱跳的猴子,活生生的来个大揭盖……”
先一个乡亲忙说:“别说了,别说了,现在的动物可真惨。这些歹毒的恶人真该千刀万剐呀!”
老汉胸中的恨意更加深了,“我不能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强烈复仇的意愿支撑着他——一定要活着!
回去后,耿老汉看着院中黑仔的内脏,脚爪等零碎,真是悲痛欲绝。
想起八年前自己把瘦小的黑仔抱回家的情景;想起黑仔跳进冰寒刺骨的水中,从河里将自己救起的情景;想起人与狗相依为命的时光;想起如今黑仔的皮毛都已经泛起了一层白霜,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其实天下千千万万的狗的结局又何尝不是如此?耿老汉哭得天昏地暗,泪中带血。他将黑仔的“残躯”装在一个皮包里,就在院中埋葬。
哀痛之余,耿老汉自己捣鼓了一把小型双管猎枪。
这些天杨二混的豪宅附近出现了一个偻背瘸腿的身影,披着一件破旧的黄大衣,在宽大的袖筒中藏着一把小型猎枪,他就是耿老汉。他要亲手崩了杨二混,为黑仔报仇!
看着每天接送杨二混的专车,耿老汉恨得牙根痒痒,可一连多日,也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天杨二混坐车出去了。两只雪花白的长毛小狮子狗从院里跑了出来,也许被耿老汉的怪样子吓到了,一个劲地朝着他叫。
一个孩子的的声音喊道:“”不许叫,不许咬爷爷!”紧接着从院门闪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双手捧着一块蛋糕。
耿老汉知道,这小孩就是杨二混的小儿子,心中恶念一闪,“既然杀不了你杨二混,就先废了你的小崽子,让你杨二混也尝尝丧子之痛!”小男孩并没有察觉到危险,上前喝退了小狗,又对耿老汉说:“爷爷,吃蛋糕。”说着把蛋糕向前一递。
耿老汉颤抖着手,怎么也开不了枪,“孩子是无辜的呀!”他叹了口气,垂下枪转身走了。
转眼到了来春。乡里忽然传言杨二混疯了,逢人便咬,嘴里还发出“汪汪”的狗叫声,就是安静下来,也是浑身发抖的蜷缩成一团,惊恐的喊着:“黑狗!大黑狗!别过来……别过来!”
杨家被闹得惶惶不可终日。杨二混的老婆见状不妙,收拾了家里的“金银细软”携了一双儿女跑了。
后来,人们又盛传毛县长因车祸身亡。其死因更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一个深夜,毛县长酒足饭饱后从火锅城出来,由司机开车去足浴城。车正行驶间,毛县长突然兴奋的大叫:“快、快撞那条黑狗!”司机一愣,“哪有什么黑狗?”这时毛县长忽地将方向盘急向右转,同时猛踩油门。还没等司机反应过来,“嘭”的一声巨响,毛县长竟然挣脱了安全带,撞碎了车前玻璃直掼出去,惨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原来车子撞上路右侧一个青黑色的长条水泥花池。毛县长在大医院勉强撑了两个多月,终于还是一命呜呼。
儿子疯了,靠山倒了。杨二混的老爹杨乡长忧心如焚地来到关押儿子的监护室探视,杨二混依然惊恐地直嚷嚷:“黑狗……黑狗……”此时的杨乡长猛然间天良发现,想到自己与儿子以往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直把好端端的一个乡,闹腾得鸡犬不宁,骂声载道;更因为讨好毛县长而不知残害了多少条狗 ……心中不由得又是痛悔又感罪孽深重。正自感伤,杨二混忽地扑了过来,一口咬掉了他的半片耳朵,顿时鲜血淋漓。杨乡长万念俱灰,惨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哪!”
又到了严冬时节,离过年也越来越近了,此时的狗堡屯乡到处可闻鸡鸣犬吠之声。
耿老汉独自在院中守着黑仔的坟头,摆上了鸡鸭鱼肉等祭品,燃上三枝香,满上三杯酒,又给自己烧了纸钱。他将酒洒在黑仔坟头,流着泪,深情地说:“黑仔,这些天,我天天梦见你,我知道你想我了!其实我早就想过去找你,可我还要给你报仇,我要亲眼看看杨二混这帮王八羔子得个什么结果,不然就是死了,我也闭不上眼呀!黑仔,知道不?乡亲们都说你是神犬转世,是你显灵,为咱狗堡屯乡除了三大害,乡亲们都感念着你呢,有的乡亲跑上几十里路也要来咱家看你!黑仔,我的好黑仔,我也要去看你了,我们马上就能团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