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萨摩半岛西侧的吹上浜。
海面上,起了薄雾,冰冷而潮湿。在一座简陋的木质哨塔上,岛津家的武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具足。在他看来,这又将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明国舰队的出现,早已通过烽火传遍了整个萨摩,但所有人都相信,那些大陆人会选择从水深港阔的鹿儿岛湾发起主攻。家主大人早已将主力都集结在了那里,在这里,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哨所罢了。
他习惯性地举起千里镜,望向远方的海面,试图驱散睡意。
下一刻,他脸上的慵懒与困倦,瞬间凝固成极致的恐惧。
他看到了。
海天尽头,那片本该是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片更为深沉、更为庞大的阴影。那不是乌云,而是由数千面巨帆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森林!
“敌……敌袭!!”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变调的嘶吼,踉踉跄跄地扑向身旁的烽火台,想要点燃那堆早已备好的狼烟。
然而,他没有机会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尖叫,远方的海面上,数百个光点,如同地狱中升起的鬼火,骤然亮起!
紧接着,整个世界,都被雷鸣所吞噬!
“轰——!轰!轰!轰——!”
福建水师提督郑芝龙,亲自站在旗舰“镇远号”的船首,猛地挥下了手中的令旗。早已将炮口对准海岸线的数百艘大明战舰,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怒吼!
数千枚烧得通红的实心炮弹,拖着骇人的火光,如同流星雨般划破夜空,呼啸着砸向了那片沉睡的海岸线。
木质的哨塔,在第一轮炮击中,便如同被巨神踩碎的火柴棍,瞬间化为一团飞溅的木屑与火焰。那名武士的尖叫,连同他的身体,都在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紧接着,沿岸所有倭军的哨卡、烽火台、简易的营寨,都在这毁天灭地的炮火覆盖下,被一一抹平。大地在颤抖,沙滩被一遍遍地犁开,爆炸的火光将整个吹上浜照耀得亮如白昼。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打击。倭国人引以为傲的武士,在这如同天罚般的钢铁风暴面前,甚至连拔出武士刀的机会都没有。
“传令!”郑成功站在一艘前突的指挥舰上,冷静地下达着命令,“炮火延伸!压制内陆所有可能的集结点!为先锋部队,清空滩头!”
在舰炮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中,第一波登陆的冲锋开始了。
数百艘大小不一的登陆小艇,如同离弦之箭,载着第一镇总兵顾炎武和他麾下的一万将士,冲向那片被炮火与硝烟笼罩的海岸。
顾炎-武站在最前方一艘突击艇的船首,海风将他的将旗吹得猎猎作响。他拔出佩刀,刀锋直指前方那片火光冲天的陆地,眼中燃烧着对功名的无尽渴望。他知道,太子殿下将先登之荣耀赐予他,既是考验,也是机会!他必须用倭寇的鲜血,来为自己,也为身后的江南豪族们,挣一个封妻荫子的未来!
“将士们!”他的吼声,在炮火的间隙中显得格外清晰,“太子殿下在看着我们!封侯拜将,就在今日!随我——杀!”
“杀!!”
当登陆艇的船头,狠狠地冲上沙滩,前方的挡板猛然砸下时,迎接他们的,并非一片坦途。
尽管遭到了毁灭性的炮击,但仍有数百名悍不畏死的岛津武士和足轻,从沙丘背后、从被炸塌的掩体中,重新集结起来。他们依托着地形,用铁炮(火绳枪)和弓箭,向着刚刚冲下船、阵型未稳的明军,泼洒出第一轮致命的弹雨。
“噗!噗!”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奋武营士兵,瞬间身中数弹,惨叫着倒在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结阵!举盾!火铳手还击!”
顾炎武麾下的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奋武营的士兵,毕竟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虽有伤亡,却并未溃散。他们迅速以小队为单位,竖起盾牌,组成一个个小型的防御阵,开始与岸上的敌人对射。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残酷的血肉磨坊。
顾炎-武本人,则身先士卒,亲率三百名最精锐的家丁,如同一柄尖刀,迎着敌人的火力,硬生生地从正面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手中的长刀翻飞,将一名冲上来的岛津武士连人带甲劈成两半,随即怒吼一声,将绘有顾家徽记的将旗,狠狠地插在了沙滩之上!
“奋武营!向前!向前!!”
旗舰“镇远号”上,太子朱慈烺手持千里镜,将滩头上的战况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顾炎武的将旗已经立起,但也看到了,第一镇的攻势,在倭寇顽强的抵抗下,渐渐变得迟滞,伤亡正在不断扩大。
“殿下,”李定国在一旁沉声道,“顾将军虽勇,但新附之军,毕竟磨合不足。敌军后续部队,正在从内陆赶来。若不能迅速扩大滩头,我军危矣。”
太子放下千里镜,眼神冰冷而决然。他没有再等。
“传令中军,立刻登陆!”
他转过身,面对着早已整装待发的定王、晋王,以及东宫卫率的将领们。
“王兄,王弟,”他看着自己的两位弟弟,“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孤来!”
“遵命!”
第二波登陆的号角,吹响了!
如果说顾炎-武的登陆是狂野而混乱的冲锋,那么太子中军主力的登陆,则是冷静而致命的推进。
数百艘更为巨大的登陆舰,平稳地冲上滩头。巨大的船首挡板落下,露出的,是如同钢铁城墙般的阵列。
三千名巴丹尼亚菲奥娜冠军勇士,率先走下战船。他们没有急于冲锋,而是在齐腰深的海水中,便摘下了背后那比人还高的巨大长弓。
“抛射——放!”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三千支重箭,带着尖锐的啸声,如同乌云般腾空而起,越过前方奋武营的头顶,精准地覆盖了倭军在沙丘后的阵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倭军的火力为之一滞。
紧接着,两千名库塞特可汗亲卫,如同鬼魅般从两侧登陆。他们并未加入正面的血战,而是以惊人的速度,沿着海岸线向两翼穿插,手中的复合弓不断射出冷箭,将那些试图从侧翼包抄的倭军小队,一一射杀。
而当五千名重装骑兵,牵着战马,如同黑色的钢铁山脉一般,缓缓走下登陆舰时,所有还在顽抗的岛津武士,眼中都露出了绝望。
太子朱慈烺,在羽林卫亲兵的簇拥下,踏上了倭国的土地。他没有像顾炎武那样冲锋在前,而是在滩头后方,迅速建立起一个临时的指挥所。他那面巨大的玄色麒麟帅旗,在炮火与硝烟中升起,成为了整个战场上,最醒目的坐标。
“传令顾炎武,收缩兵力,向我中军靠拢!” “传令定王,率第三镇,从左翼突进!” “传令晋王,率第二镇,肃清右翼残敌!”
一道道清晰、冷静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通过传令兵,迅速传达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混乱的滩头阵地,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如同被注入了灵魂,开始变得井然有序。
随着东宫卫率这支生力军的投入,战场的均势被瞬间打破。倭军的抵抗,在冠军勇士们那如同死神镰刀般的箭雨和双手巨剑的绞杀下,迅速崩溃。
残余的岛津士兵,终于被彻底打垮了士气,他们惊恐地尖叫着,扔下武器,转身向内陆的森林和山丘逃去。
孙可望的羽林卫执法队,在此时登上了滩头。他们没有参与追击,而是面无表情地开始巡视战场。任何一名试图擅自脱离队列、抢夺战利品的士兵,都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当场拿下,执行军法。
一个时辰后,当清晨的太阳,终于从海平面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土地时,整个吹上浜海滩,已经完全被大明军队所掌控。
海滩上,到处都是双方将士的尸体和折断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硝烟味。
顾炎武浑身浴血,盔甲上甚至还插着一支断箭。他快步走到太子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
“殿下!臣……幸不辱命!”
朱慈烺看着他麾下伤亡惨重的奋武营,又看了看远处那片已经彻底稳固的滩头阵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顾将军。”他亲自将顾炎武扶起,“你为你自己,也为第一镇,赢得了先登的荣耀。”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内陆的方向。
“现在,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话音未落,远方的山林之中,传来了隐约的法螺号声。一面面绘着“丸十字”的岛津家旗帜,开始在山坡上出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仿佛一夜之间冒出的毒蘑菇。
岛津家被惊醒的主力大军,来了。
李定国走到太子身边,同样望向内陆,神情肃穆。
“殿下,”他沉声道,“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