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螺号的悲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从内陆的山林中传来,连绵不绝。
在那片被晨光照亮的翠绿山坡上,一面面绘有“丸十字”家纹的旗帜,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很快,成千上万的岛津家士兵,如同从地里冒出来的蚁群,汇聚成一个个黑色的方阵,开始缓缓地向海滩方向推进。
他们的阵列,严整而肃杀。最前方,是数千名手持三间长枪(Yari)的足轻,他们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墙壁,枪尖如林,寒光闪烁。在长枪阵的两翼,则是规模更为庞大的铁炮(火绳枪)部队,黑洞洞的枪口预示着死亡。而在整个军阵的最后方和侧翼,数百名身着华丽大铠、骑在矮种马上的武士,正缓缓地调整着位置,他们是岛津家最精锐的武力,是决定胜负的最后底牌。
低沉的太鼓声,如同大地的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击在明军将士的心上,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殿下,”李定国站在太子身边,神情肃穆,“他们来了。这是萨摩武士最经典的阵型,以铁炮为矢,以长枪为簇,以骑马武士为羽。其意图很明确,先用铁炮消耗我军,再用长枪方阵一举将我等赶回海里。”
旗舰“镇远号”上,郑芝龙也通过千里镜看到了这一幕,他果断下令:“传令水师,所有中小型炮船,尽可能抵近海岸,准备进行延伸炮击!”
滩头之上,太子朱慈烺的临时指挥所内,他那面巨大的玄色麒麟帅旗,在充满了血腥与硝烟味的海风中,纹丝不动。
“他们想用岸上的规矩,和孤打一场堂堂正正的阵地战。”朱慈烺放下千里镜,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很好。孤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新时代的战争。”
他转过身,一道道清晰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
“传令顾炎武!命第一镇收缩阵线,原地结圆阵,举盾!你们的任务,不是进攻,是顶住!像一颗钉子一样,给孤牢牢地钉在这里!”
“传令!东宫卫率,巴丹尼亚菲奥娜冠军勇士,出列!前移至阵前五十步,自由射击!孤要你们的箭,让他们的铁炮变成烧火棍!”
“传令!库塞特可汗亲卫,上马!左右两翼散开,用你们的马弓,去招呼他们的骑兵!不要让他们轻易靠近!”
“传令!羽林卫辅兵军团,火枪营,上前!在第一镇两翼展开,三段击预备!”
随着令旗挥舞,鼓声变奏,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大明军阵,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顾炎-武和他麾下伤痕累累的第一镇将士,迅速组成了一个个龟甲般的盾阵,将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准备迎接最残酷的冲击。
三千名身披墨绿锁子甲的冠军勇士,越过盾阵,在阵前一字排开。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盾牌,只是将那比人还高的巨大长弓从背后取下,从箭囊中抽出长长的破甲重箭,搭在弦上。他们的动作,优雅而致命。
而在大阵的两翼,两千名可汗亲卫翻身上马,如同两片轻盈的乌云,开始在沙滩上游走,手中的复合弓,遥遥指向了远方山坡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岛津骑马武士。
岛津家的军阵,在距离明军阵地约三百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他们的铁炮手开始整队,准备进入射程。
然而,他们低估了对手的武器。
“放!”
随着冠军勇士指挥官一声令下,三千张巨弓同时发出了一声如同龙吟般的嗡鸣!
三千支重箭,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带着尖锐的啸声,腾空而起,划出一道恐怖的抛物线,精准地覆盖了正在整队的岛津铁炮阵。
“噗!噗!噗!”
沉重的破甲箭,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足轻们那简陋的竹甲和铁片甲,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许多铁炮手甚至还没来得及举枪,便被从天而降的箭矢钉死在地上。岛津家的阵型,出现了第一丝混乱。
“铁炮队!前进!放!”
岛津家的将领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强行驱赶着士兵们向前。终于,他们进入了铁炮的最佳射程。
“放!!”
数千支火绳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喷出了火舌与硝烟!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密集的铅弹如同暴雨般,狠狠地砸向了明军的中央盾阵。
“叮叮当当”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顾炎武的第一镇盾阵,如同被巨锤砸中的墙壁,猛地向后一晃。冲在最前排的数百名士兵,瞬间被打得血肉模糊,惨叫着倒下。但他们身后的人,立刻踏着同伴的尸体,补上了缺口,硬生生地顶住了这毁灭性的一击。
“羽林卫!还击!”
就在岛津铁炮手们手忙脚乱地进行着繁琐的装填时,在明军阵线两翼,早已准备就绪的羽林卫辅兵火枪营,发出了他们的怒吼。
“第一排!放!”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更为清脆、更为密集、也更为致命的燧发枪声响起。羽林卫的火枪手们,以三百人为一队,冷静地执行着在羽林卫学中千锤百炼的三段击战术。他们无需点燃火绳,射速远超对手。一排排的枪声连绵不绝,形成了一道持续不断的死亡弹幕,将刚刚完成第一轮射击、正在装填的岛津铁炮手,成片成片地扫倒在地。
战场之上,瞬间演变成了一场火器与弓箭的隔空对决。冠军勇士的重箭不断地从高空落下,进行曲射压制;而羽林卫的火枪则进行着精准的直射点杀。岛津家的铁炮队,在这双重打击之下,伤亡惨重,阵型开始崩溃。
“全军突击!!”
岛津家的主将,一位名叫岛津久通的独眼老将,见状知道不能再等。他拔出武士刀,指向前方,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呜——!”
法螺号声变得凄厉而急促。数千名长枪足轻,呐喊着,组成密集的枪林,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顾炎武那摇摇欲坠的中央盾阵,发起了决死冲锋。与此同时,两翼的骑马武士,也高举着武士刀,向着看似薄弱的羽林卫火枪阵侧翼,包抄而来。
“顶住!!”顾炎武目眦欲裂,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到了。
就在此时,太子朱慈烺的帅旗下,令旗再次挥动。
“传令李定国!”太子的声音,冰冷而决然,“时机已到。让羽林卫,出击!”
“传令东宫卫率!瓦兰迪亚方旗骑士、帝国精英具装骑兵,上马!准备迎敌!”
李定国早已在军阵后方等候多时。他听到号令,猛地戴上覆盖全脸的重型头盔,翻身上马,拔出了那柄巨大的战剑。
“羽林卫!”他的声音,在头盔中显得沉闷而又充满了力量,“随我——冲锋!!”
三千名早已按捺不住的重装铁骑,同时放下了狰狞的面甲,催动着同样披着重甲的战马,开始缓缓加速。大地,开始为之颤抖。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面对着冲锋而来的岛津骑马武士,东宫卫率的五千重骑兵,也终于亮出了他们的獠牙。
“为了荣耀!” “为了帝国!”
瓦兰迪亚方旗骑士们高喊着口号,放下了他们那长达四米的骑士重矛。帝国精英具装骑兵们则默默地拔出了他们的马刀。
决战的时刻,到了!
羽林卫的三千重骑,如同一道无可阻挡的钢铁海啸,没有去管那些骑马武士,而是以一个巨大的弧线,狠狠地撞向了正在冲锋的、岛津家长枪方阵的侧翼!
“轰——!!!”
那是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血肉之躯与钢铁洪流的碰撞。第一排的岛津足轻,连同他们手中的长枪,在接触的瞬间,便被撞成了漫天飞舞的碎肉与木屑。羽林卫的重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烫穿了脆弱的牛油。他们凿穿了敌阵,而后在敌阵中央,开始了一场惨烈无比的、从内而外的绞杀!
而另一边,东宫卫率的重骑兵,则与岛津家的骑马武士,正面撞在了一起。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岛津武士虽然悍勇,但他们胯下的矮种马和身上的大铠,在瓦兰迪亚方旗骑士那如同重型卡车般的冲锋面前,脆弱得如同玩偶。无数武士在第一轮冲锋中,便被巨大的骑枪连人带马串成了糖葫芦。而帝国精英具装骑兵,则用他们厚重的盔甲,硬扛着对方的武士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主阵被凿穿,引以为傲的武士骑兵被正面碾碎。
岛津久通站在后方的山坡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他那只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撤……撤退!”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然而,败退,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彻底的溃败。
早已在两翼游弋多时的库塞特可汗亲卫和羽林卫的六千辅助骑兵,在此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开始了一场无情的追亡逐北。
夕阳西下,将整个吹上浜海滩,染成了一片凝固的血色。
战斗,结束了。
太子朱慈烺缓缓走下点将台,踏上了这片依旧温热的、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他的脸上,沾染着几点飞溅的泥土与血迹,眼神中,却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他赢了。赢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国战。
孙可望快步上前,呈上了初步的伤亡报告:“殿下,此战我军阵亡三千余,伤五千。其中,第一镇伤亡过半。斩敌……初步估计,在两万以上。”
胜利是辉煌的,但代价,同样是沉重的。
朱慈烺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望向了内陆那片暮色沉沉的群山。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传令,”他沉声道,“全军,就地整顿,救治伤员,打扫战场。我们,今夜在此安营。”
他顿了顿,下达了下一道命令。
“明日一早,大军开拔。目标——鹿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