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灵若生辰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陈纤歌难得换上了一身体面些的青色布衣,虽然料子普通,但浆洗得干净,总算不像之前那样灰头土脸。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包装精美的锦盒,一个装着莹白如玉的美颜膏,一个装着花香四溢的养颜安神茶,朝着皇宫后苑的暖香阁走去。
皇宫后苑与太医院的肃穆清冷不同,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处处透着精致与奢华。偶尔有衣着光鲜的宫女太监匆匆而过,见到陈纤歌这生面孔,也只是投来一瞥,便不再关注。
陈纤歌尽量低着头,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打量着四周。这就是权力核心的冰山一角,富丽堂皇,戒备森严。与他之前在澜波港挣扎求生的日子,简直是两个世界。
“得往上爬啊……”他心里默念,捧着锦盒的手又紧了紧。
终于,一座临水而建、飞檐斗拱的精致阁楼出现在眼前,匾额上书“暖香阁”三字,笔力遒劲。阁楼外围着一圈穿着软甲的侍卫,神情肃穆,显然今日此地非比寻常。阁楼内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和女子清脆的笑语,一派热闹景象。
陈纤歌深吸一口气,走到阁楼入口处,被两名侍卫拦下。
“站住!什么人?”
“小人是太医院农老前辈派来送贺礼的。”陈纤歌连忙躬身,将手中的锦盒往前递了递,同时报上农长的大名。
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去通报。片刻后,一位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穿着体面、神情严肃的嬷嬷走了出来。她上下打量了陈纤歌一番,眼神带着几分挑剔。
“农老的贺礼?拿来吧。”嬷嬷伸出手。
陈纤歌恭敬地将锦盒递上:“嬷嬷,这是农老前辈亲手为灵若姑娘准备的生辰薄礼,还请您代为转交。”
嬷嬷接过锦盒,掂量了一下,又闻了闻从缝隙中透出的淡淡花香,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东西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是。”陈纤歌应了一声,任务完成,正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被从里面推开,那位嬷嬷正要进去。门扉洞开的瞬间,陈纤歌眼尖地捕捉到阁楼内的一角——珠帘翠幕,锦绣辉煌,几个身着华服、环佩叮当的年轻女子围坐在一起,巧笑嫣然。其中一位端坐主位,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容貌明丽,气质娴雅,想必就是今日的主角,农灵若了,简直是古代刘亦菲,梦回上一世火的不要不要的仙剑电视剧。
惊鸿一瞥,门便要关上,眨巴眨巴眼睛,快速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色即是空。
恰在此时,两位打扮同样不凡的年轻小姐,挽着手从阁楼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想到外面透透气,说些私密话。
陈纤歌连忙低头,退到一旁,给她们让路。
两位小姐并未在意他这个不起眼的“送货小厮”,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栏杆旁,凭栏低语。
“……哎,你听说了吗?西边边境好像又不太平了,我爹爹这几日都愁眉不展的。”其中一位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姐小声说道。
“可不是嘛,”另一位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小姐接口道,“我哥哥前几天还被陛下召进宫议事到深夜呢。好像是……跟什么‘蛮族’有关?”
“嘘,小声点,这种军国大事,我们女儿家少议论。”粉衣小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扫过低头站在不远处的陈纤歌,见他一副木讷的样子,便也没放在心上,拉着紫衣小姐往更僻静处走去。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陈纤歌却将那几句对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西边边境?蛮族?
这些词汇让他心中微微一动。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太医院的小杂役,但前世的经验告诉他,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尤其是这种涉及军国大事的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变得至关重要。
他抬头看了看紧闭的阁楼大门,又望了望那两位小姐远去的背影,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送礼任务完成,还意外收获了一点“情报”。
陈纤歌转身离开暖香阁,脚步比来时沉稳了些。
刚才那一瞥,阁楼内的繁华与欢笑,与他此刻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两位小姐口中的“军国大事”,更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暗流涌动。
“光会做点美容膏、泡点花草茶,还是不够啊……”他喃喃自语,“在这个世界,没有实力,终究只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烧鸡要吃,功法……更要搞!”
回去的路上,陈纤歌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他需要更快地提升自己,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能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农长这条线,必须抓得更紧才行。
陈纤歌回到太医院时,已是午后。他先去向农长复命。
药房内,农长正对着一排贴着标签的药材抽屉,似乎在清点什么,神情比平时多了几分凝重。
“前辈,东西已经送到暖香阁,交给管事嬷嬷了。”陈纤歌躬身禀报。
农长“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只是淡淡问道:“送到了就好。路上可有耽搁?或者遇到什么事?”
陈纤歌心中一动,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那两位小姐的对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他也不确定农长问话的深意,万一被认为是刻意打探,反而不美。
“回前辈,一路顺利,并未耽搁,也无事发生。”他老实回答。
农长这才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人心,看得陈纤歌心里有点发毛。
“是吗?”农长不置可否,随即话锋一转,“灵若那丫头……似乎对你弄的那些小玩意儿挺满意。尤其是那个什么‘养颜安神茶’,说是味道清雅别致。”
成了!陈纤歌心中暗喜,脸上依旧保持着死鱼眼的平静:“能得灵若姑娘喜欢,是小子的荣幸。”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用处。”农长捋了捋胡须,脸上的凝重之色却未散去,反而更浓了几分,“不过,女儿家的玩意儿终究是小道。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他走到一张宽大的药案前,上面已经铺开了一张泛黄的皮纸,似乎是某种药方,旁边还散落着几味色泽深沉、气息独特的药材。
“刚收到宫里的消息,”农长沉声道,“西边边境,蛮族袭扰加剧,战事吃紧。兵部那边下了急令,需要太医院尽快赶制一批上等的‘金疮药’,要药效猛、见效快的那种,专供前线将士应急。”
金疮药?前线?
陈纤歌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暖香阁外听到的那几句闲聊不是空穴来风。战争的阴云,已经悄然笼罩过来了。
农长拿起案上的一块深褐色、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药材,递给陈纤歌:“这是‘龙血竭’,止血生肌的主药。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株通体乌黑、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草药,“‘九死还魂草’,能固本续命,吊住一口气。”
他看着陈纤歌,眼神锐利:“这些都是炮制金疮药的上品材料,但炮制过程极为繁琐,对火候、配比、辅料的要求极高,差之毫厘,药效便谬以千里,甚至可能从良药变毒药。”
“你之前处理药材,心思还算细密,悟性也尚可。”农长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你来给我打下手,协助炮制这批金疮药。仔细看,用心学,不许多问,不许多嘴,更不许出任何差错!这关系到前线将士的性命,明白吗?”
“是!小子明白!”陈纤歌立刻应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紧张,因为这任务责任重大,关乎人命;有兴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核心”制药工作,不再是那些美容养颜的花架子;更有一丝沉重,战争的残酷,通过这小小的药房,传递了过来。
他知道,这既是农长对他的考验,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能在这件事上表现出色,证明自己不仅仅会搞些“奇技淫巧”,而是具备了处理真正医药事务的能力,那么他在太医院的地位,乃至在农长心中的分量,都将截然不同。
“好,那便开始吧。”农长不再多言,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先将这龙血竭用玉石研钵细细研磨,记住,要顺着一个方向,力度均匀……”
药房内,原本弥漫的清雅花香渐渐被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药味取代。炉火升腾,药杵捣击,金属与玉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纤歌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严格按照农长的指示操作,同时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将农长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并与自己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现代医药知识进行着隐秘的对比和印证。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在制作金疮药,更是在学习这个世界的“高级技能”。
烧鸡固然美味,但能救命、能强身的本事,才是真正的硬通货。而通往这些硬通货的道路,似乎就在这浓郁的药香和跳动的炉火中,悄然展开了。
药房内刚刚完成一批加急金疮药的收尾工作,空气中还残留着龙血竭与寒铁精粉混合的独特气息。陈纤歌正小心翼翼地给最后一个瓷瓶封蜡,心中略有几分完成任务的踏实感。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镇妖”令牌的司吏,与先前那名禁军校尉一同疾步而至,神色比之前更加焦急肃杀。
“农老前辈!”镇妖司吏抱拳,声音急促,“西境急报!蛮族与黑山妖部已确认达成盟约,联合进犯!我镇妖司与边军协同作战,伤亡骤增!不仅兵部急需金疮药,我镇妖司也急需各类疗伤、解毒、乃至暂时激发潜能的丹药!请前辈务必加急炼制!”
蛮族与妖族联手!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药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农长接过两人递上的、盖有兵部和镇妖司双重印信的紧急文书,快速扫过,花白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锐利如鹰。
“蛮妖合流……这帮杂碎,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农长沉声低语,语气中透着一股寒意。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战事的惨烈程度将远超以往,对丹药的需求,尤其是能救治修士、应对妖毒的高级丹药,将是天文数字。
他放下文书,目光扫过刚刚封装好的那批金疮药,又看了看陈纤歌。
“这些金疮药,你即刻送往兵部后勤司,交接清楚。”农长先对禁军校尉吩咐道。
随后,他转向陈纤歌,语气不容置疑:“陈纤歌,你这几日协助炮制金疮药,手法尚可。现在,你去太医院的‘外伤署’,那边负责处理普通士卒和低阶武者的筋伤、外伤用药,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告诉那边的管事刘医丞,是我让你去的,协助他们加紧炼制‘续筋膏’和‘止血散’,有多少炼多少,不得懈怠!”
陈纤歌心中猛地一沉。
外伤署?续筋膏?止血散?
那都是太医院里最低阶、最大路货的药物,虽然需求量大,但技术含量和价值,与农长亲手炼制的丹药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明显是支开他!
他刚刚还在为能接触到“核心”制药而暗自兴奋,以为自己凭借之前的表现赢得了初步信任,却没想到,在真正关键的时刻,他依然被排除在外。
农长没有给他思考和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对旁边的药童吩咐道:“去,把灵若给我叫来!快!”
农灵若?他的孙女?
陈纤歌的心彻底凉了半截。果然,涉及到真正高级、可能涉及秘传的丹药炼制,农长只信任自己的亲孙女。他这个半路捡来的、身世不明、体内还可能有颗“定时炸弹”的外人,终究是靠边站的。
他能理解农长的谨慎,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但理解归理解,那份被排斥在核心圈之外的失落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前辈。”陈纤歌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死鱼眼,躬身应道。
他捧起属于自己的那份“任务”,转身准备离开这间弥漫着高级药香、即将开始真正核心炼丹的药房。
路过太医院的其他区域时,他看到各个部门都已是一片忙碌景象。解毒署那边,药味刺鼻,显然在赶制应对各种毒伤的药剂;补元司那边,人参、黄精等补气药材堆积如山;而他即将前往的外伤署,更是人声鼎沸,药香、血腥气(处理伤口模型或样本所致)和汗味混杂在一起。
太医院就像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的后勤心脏,此刻正全力运转起来。对于这里的大多数医官和药工来说,战争就意味着无休止的炼药、配药。虽然紧张,但也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哪年边境不打仗?打仗就是要烧丹药嘛,咱们炼就是了,反正俸禄和赏钱不会少……”隐约间,他听到有药工在低声抱怨,语气中带着一种疲惫的现实。
陈纤歌默默地加快了脚步,走向外伤署。
被支开,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近距离学习高级炼丹术的机会。但也意味着,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也好,”他心里冷哼一声,“高级丹药暂时摸不到,那就先把这基础的外伤药吃透。说不定,我脑子里那些‘现代医学’的玩意儿,在这种大批量的基础药物生产上,能找到用武之地呢?”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农长不带他玩,他就自己想办法升级。通往烧鸡和功法的路不止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