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力度，穿过高中部教学楼宽敞的玻璃窗，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微尘，被光线照得无所遁形。周六的校园褪去了平日的喧嚣，显得格外宁静，只有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体育特长生训练的口哨声和跑动声，更衬得这份宁静有种慵懒的味道。
林雪萍抱着两本厚厚的参考书和一个文件夹，从语文教研室出来，轻轻带上门。她今天约了班上几个参加生物竞赛小组的学生做赛前辅导，刚刚结束。两个小时的头脑风暴和难点梳理，让她略微感到疲惫，但看到学生们眼中豁然开朗的光芒，又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她沿着安静的走廊向楼梯口走去，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在快到楼梯转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韵华正靠在高二（三）班后门的门框上，微微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眉头微蹙，似乎在看什么需要专注思考的内容。阳光恰好斜射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年轻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他哥哥江明华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添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锐气和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身姿挺拔，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
林雪萍脚步顿了顿，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作为老师，看到自己学生（尽管是她男友的弟弟）在周末还留在学校用功，心里总是欣慰的。她正想开口打招呼，却见教室里面又走出一个人。
是许清瑶。她今天穿了一条浅绿色的及膝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像初夏新发的嫩叶。她手里拿着几张似乎是设计草图的白纸，脸上带着点兴奋的红晕，走到江韵华面前，将图纸递到他眼前，声音清亮悦耳：“你看这里！我把之前那个数据可视化模块重新调整了，用这个动态流程图会不会比静态图表更直观？虽然做起来麻烦点，但效果肯定震撼。”
江韵华闻言抬起头，收起手机，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他看得非常专注，手指偶尔在图纸的某个节点上轻轻点一下，时而点头，时而提出疑问：“这个交互逻辑会不会太复杂？评委们年纪都偏大，结受度可能有问题。不如简化这一步，把核心数据突出显示？”
“唔…有道理。”许清瑶凑近了些，长发几乎要碰到江韵华的手臂，她指着图纸解释，“但简化了会不会显得深度不够？我们这个项目的亮点就在于动态呈现和逻辑推演啊。”
两人头挨着头，沉浸在他们的项目讨论中。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身影上，女孩的裙摆和男孩的白t恤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画面极其和谐美好，充满了专注、协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属于少年人的亲密气场。林雪萍站在几步之外，没有立刻打扰他们。她看着许清瑶说话时微微闪亮的眼睛，和江韵华倾听时那不自觉放缓的、带着纵容意味的认真表情，作为过来人，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两个孩子之间，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同学或者项目搭档关系。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和默契，是装不出来的。
她想起不久前那个在快餐店偶遇的夜晚，也是他们俩在为科技创新大赛的项目熬夜奋战。看来，他们的努力有了不错的进展。林雪萍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也有一丝作为师长看到学生蓬勃成长的欣慰。
这时，江韵华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雪萍。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但很快便恢复了自然，站直身体，礼貌地打招呼：“林老师。” 许清瑶也立刻转过身，看到林雪萍，脸上飞起两抹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下头发：“林老师好！我们……我们在讨论下周市里决赛的展示方案。”
“看到了，”林雪萍笑着走过去，目光温和地扫过他们手中的图纸，“方案进展很顺利吧？看你们讨论得这么投入。”
“还……还行吧。”江韵华摸了摸鼻子，语气试图表现得平淡，但眼角眉梢透露出的光彩却藏不住，“总算有点雏形了。”
“林老师，您帮我们看看这个动态流程设计好吗？”许清瑶却大方地将图纸递到林雪萍面前，眼神充满期待，“韵华总担心太复杂，我觉得恰到好处呀。”
林雪萍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关于城市微气候监测与改善建议的系统设计图，许清瑶负责的展示部分确实做得非常精美，动态流程的设想也很有创意。她从非专业的角度提出了几个关于色彩搭配和重点突出的建议，许清瑶听得连连点头，江韵华也在一旁若有所思。
“思路很好，清晰度和吸引力都够。”林雪萍将图纸递还给许清瑶，鼓励道，“决赛加油，相信你们没问题。”
“谢谢林老师！”许清瑶开心地道谢，眼神亮晶晶的。
“谢谢林老师。”江韵华也跟着道谢，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林老师，我哥刚才发信息说，他那边临时有点事，可能会晚一点到，让我先跟您说一声。”
林雪萍这才想起，昨晚和江明华约好了今天中午一起吃饭，然后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们也别太辛苦，注意休息。”她又对两个学生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下楼梯。
看着林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许清瑶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江韵华，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喂，你刚才看到林老师，是不是紧张了？”
江韵华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矢口否认：“我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抢过许清瑶手里的图纸，故意板起脸，“快干活！这个节点还得再优化一下……”
林雪萍走出教学楼，明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了下眼。校园里的香樟树叶子绿得发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走到校门口那棵大榕树下的阴凉处等待，心情因为刚才那幅充满青春活力的画面而变得格外柔软晴朗。她拿出手机，看到江明华几分钟前发来的新消息：
【客户那边图纸确认的会议拖长了，抱歉宝贝，大概还要半小时。你要是饿了先随便吃点东西垫垫？或者，如果你不介意……来我工作室等？离学校不远，顺便给你看看我们刚完成的一个小景观模型。】
后面跟着一个工作室的定位。
林雪萍看着屏幕，唇角弯起。她几乎能想象到江明华发这条信息时，带着歉意又期待的神情。她回复：
【没关系，不急。我来工作室找你吧。】
按照定位，林雪萍步行了大约十五分钟，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创意园区。江明华的工作室在一栋红砖外墙的小楼二层。推开玻璃门，前台没人，周末只有他一个人在加班。室内空间开阔，摆放着各种建筑模型、图纸和材料样品，空气中有淡淡的木材、打印墨水和新烤面包（大概是早餐剩下的）混合的味道。
江明华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个巨大的木制工作台前，俯身端详着一个精致的微缩景观模型。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大窗户倾泻而入，将他笼罩在一片光晕里，连他微蹙着眉头专注思考的侧脸轮廓都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看到是她，眼中瞬间漾开笑意，那点因工作困扰的凝重立刻烟消云散。“来了？”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朝她伸出手。
林雪萍走过去，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掌心。“嗯，刚结束辅导课。”她被他牵着，走到工作台前。台子上是一个社区公园改造的微缩模型，做得极其精细，有蜿蜒的步道、小巧的亭子、甚至还有模拟的水景和微缩的绿化植物。“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项目？”
“对，老城区的一个口袋公园改造。”江明华松开她的手，转而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近些，指着模型耐心讲解起来，“你看，这里原本是个废弃的角落，我们计划把它打开，做成一个下沉式的小广场，方便居民活动。这边保留这几棵老树，树下设置休闲座椅……材质上，想多用些本地产的青石板，和环境更融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谈到热爱领域时的专注和热情。林雪萍虽然不是学建筑的，但很享受听他讲解这些。她能从他细致的描述中，感受到他对空间、对光影、对人与环境关系的深刻理解和匠心独运。她靠在他身边，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在模型上移动，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点木屑的味道。
“这里，”江明华的手指停在模型中央一个小巧的玻璃阳光房上，“计划做成一个社区书屋，或者小咖啡角。冬天有阳光照进来，应该会很舒服。”他低头看她，眼神温柔，“就像你办公室窗边那个位置，你总喜欢在那里看书批作业。”
林雪萍心头一动，抬眼望进他含笑的眼底。原来他连她这样微小的习惯都记得，并且融入了自己的设计思考里。这种不经意间的体贴，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令人心动。她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轻声说：“嗯，想象得到，阳光暖暖的，很好。”
工作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窗户，在光滑的木地板和模型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工作台前，看着这个微缩的、却充满生活气息和设计巧思的未来公园模型。江明华的手臂依然轻轻环着她的腰，传递着稳定而温暖的力度。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温情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包裹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林雪萍才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的美好：“饿了吗？我们是不是该去吃饭了？电影快开场了。”
江明华仿佛才从二人世界里回过神来，笑了笑，抬手看了看表：“嗯，是差不多了。等我收拾一下。”他利落地将桌面上散落的工具和图纸归位，又给模型盖上了一层防尘布。
两人锁好工作室的门，并肩走下楼梯。创意园区里很安静，周末入驻的公司大多休息。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韵华和许清瑶的项目，看起来进展不错。”林雪萍随口提起刚才的见闻，“两个孩子都很投入，配合得也很好。”
“嗯，听韵华提过几句，说是进了市决赛。”江明华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做兄长的骄傲，随即又笑了笑，带着点调侃，“那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倒是和许家那丫头挺合得来。”
林雪萍也笑了：“青春真好。那种为了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感觉，很纯粹，也很动人。”
江明华侧头看她，阳光在她柔软的发梢跳跃，他伸手轻轻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碎发，动作自然亲昵。“我们那时候不也一样？”他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暖意，“高中搞物理兴趣小组，你为了帮我验证一个电路设计，不也陪我在实验室泡了好几个周末？”
猝不及防被提起年少往事，林雪萍的脸更红了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我们是正经讨论学习。”
“是是是，林老师说得对，是纯粹的革命友谊，共同进步。”江明华从善如流地点头，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分明写着“你说了算”的宠溺。他顺势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他们选了学校附近一家评价不错的港式茶餐厅。店面不大，但干净温馨，这个点已经有不少客人。柔和的粤语老歌作为背景音，混合着食物诱人的香气。他们点了几样经典的茶点：晶莹剔透的虾饺、软糯入味的豉汁凤爪、香酥可口的菠萝油，还有两杯冻柠茶。
等待上菜的间隙，林雪萍一边用热茶烫着餐具，一边和江明华聊起下周的教学安排，高三即将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压力不小。江明华也简单说了说工作室新接的几个项目，以及刚才那个拖了很久的客户终于确认了方案细节的轻松。都是日常琐碎，但因为有彼此倾听和回应，平淡的对话也充满了生活的质感。
食物很快上桌，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林雪萍确实饿了，夹起一个虾饺，轻轻咬破弹牙的水晶皮，里面是饱满鲜甜的大虾仁，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江明华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觉得比任何美食都更令人有食欲。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盘子里那个看起来馅料更足的虾饺夹到她碟子里，又帮她将菠萝油上的酥皮轻轻切开，方便食用。
“你也吃呀，别光顾着我。”林雪萍被他照顾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夹了一块豉汁蒸得软烂脱骨的凤爪放到他碗里。
“看你吃比较香。”江明华从善如流地开始吃自己那份，嘴角始终噙着笑意。这种日常投喂和相互照顾，早已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是爱情融入柴米油盐后最熨帖的模样。
吃完饭，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初夏午后的阳光正好，不热不燥。两人便决定散步去不远处的电影院。他们牵着手，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聊着刚才食物的味道，聊着即将上映的电影预告，也聊着等暑假到了，要不要找个时间短途旅行一趟。
快到电影院门口时，经过一个街心小花园。几个孩子正在父母的看护下嬉笑追逐，笑声清脆。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老先生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一瓣一瓣地递给身边的老太太，老太太笑着接过，眼神里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安详与依赖。
林雪萍的目光不由得被那对老夫妇吸引，脚步微微放缓。江明华也看到了，他握紧了她的手，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等我们老了，也这样。我天天陪你散步，给你剥橘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林雪萍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而柔软的暖流包裹，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热。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抬头对他绽开一个极其明媚温暖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阳光晴好，天空湛蓝。电影院里即将上演的是别人的悲欢离合，而他们手握着的，是彼此真实而温暖的现在，以及那个关于“剥橘子”的、简单却郑重的未来约定。这平凡的一天，因着校园里青春的剪影，工作室里默契的相伴，餐桌旁寻常的烟火，以及这阳光下关于白首的约定，而变得无比饱满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