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已然褪尽了最后一丝春寒，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暖意，穿过教学楼敞开的窗户，轻轻拂动着教室里的窗帘，也吹动了少年少女们额前细碎的发丝。黑板上方，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心跳不自觉加速的两位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油墨试卷、粉笔灰和淡淡风油精气味的、独属于毕业季的紧绷而炽热的气息。
高三（一）班的教室里，林雪萍站在讲台上，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分析着上次模拟考的理综卷子。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专注的面孔，那些脸庞上，有对知识的渴求，有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忐忑，也有熬夜奋战后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
她的视线在掠过中间排靠窗那个位置时，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江韵华坐得笔直，眉头微蹙，正随着她的讲解在试卷上飞快地记录着要点。比起高一高二时的跳脱，现在的他显然沉静了许多，眉宇间多了份属于毕业班学生的沉稳和担当。林雪萍的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弧度。她知道，这份成长的背后，有他自身的努力，或许……也少不了某个人的影响。
下课铃声响得恰到好处，解说完最后一道遗传概率大题，林雪萍合上教案：“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四十天，希望大家稳住心态，查漏补缺，但更要注意劳逸结合。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来办公室找我。下课。”
“老师再见——” 学生们整齐划一的声音里，带着解放的轻快和继续奋战的决心。
学生们陆续起身，收拾书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题目或相约去小卖部补充能量。江韵华也利落地将试卷夹进错题本，塞进有些磨损的双肩包里。他刚站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就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动作自然地掏出手机，快速瞥了一眼屏幕，是一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老地方，冰美式，双份糖。】
江韵华的眼底瞬间掠过一抹明亮的光彩，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他指尖飞快地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随即便将手机塞回口袋，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地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那背影，竟比刚才听课时要显得挺拔和急切了几分。
林雪萍将讲台上的东西收进公文包，抬眼时，正好将江韵华那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她心下了然，不由得莞尔。那个“老地方”，她隐约猜到是学校后门斜对面那家新开的、环境颇为安静雅致的咖啡馆。而那个能让他露出那种神情的发信人，除了许清瑶，恐怕也不作第二人想了。这两个孩子，从一起准备科技竞赛展示板开始，似乎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地游走在亲密搭档与懵懂好感之间，像这个初夏的空气，温暖、暧昧，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作为老师，也作为某种程度上知情的“姐姐”，林雪萍选择了静观其变，并在心底给予默默的祝福。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下午的阳光正好，将走廊照得一片明亮。包里的手机响起，是江明华。
【晚上去城南哪家新开的私房菜馆试试？据说他们的桂花藕和清汤牛腩很招牌。我这边项目初步汇报很顺利，提前收工，大概六点半到学校接你？】
文字里透着轻松和邀功的意味。林雪萍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嘴角上扬的样子。她笑着回复：
【好。刚好批完一个班的周测卷，有点头昏脑胀，需要美食治愈。】
回复完信息，她步履轻快地走向办公室，感觉连午后的阳光都变得更加明媚可爱了。这种被惦记、被等待的感觉，是忙碌琐碎的工作日常中最有效的解压剂。
与此同时，那家名为“转角·遇见”的咖啡馆靠窗的卡座里，许清瑶正托着腮，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那杯抹茶拿铁上的奶泡。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棉质碎花连衣裙，外面罩着学校的春季校服外套，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条鱼骨辫垂在一侧肩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小截白皙的皮肤。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色光边，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英语词汇书和一本数学精编习题集，但她的目光却有些飘忽，时不时地瞟向门口的方向。当那个穿着干净白色短袖衬衫、肩挎书包的熟悉身影推开玻璃门，带着一身阳光和微喘的气息走进来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
江韵华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她，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将书包放在她旁边的空位上，然后在她对面坐下。“等很久了？”他声音里带着点奔跑后的气息不稳，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刚到。”许清瑶把早已点好、杯壁上还凝结着冰凉水珠的冰美式推到他面前，又递过去一张纸巾，“喏，你的双份糖。跑什么呀，又没人催你。”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但眼神却是柔软的。
江韵华接过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瞬间驱散了燥热，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用纸巾胡乱擦了擦额角的汗：“怕你等急了呗。我们班今天拖堂了五分钟，老班又强调了一遍志愿填报的注意事项。”他解释道，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习题集上，“怎么，数学又遇到拦路虎了？”
“嗯。”许清瑶用笔尖戳了戳习题集上的一道函数与几何结合的综合大题，眉头微蹙，“这道题，答案的解析我看得似懂非懂，辅助线做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帮我看看你的思路？”
“我看看。”江韵华立刻凑了过去，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落在题目上。他的数学是强项，尤其是逻辑推理和空间想象方面。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铅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起示意图，一边画一边解释：“你看，这里，如果连接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点，其实可以构造出一个隐藏的相似三角形……然后利用这个比例关系，再把函数解析式代入……”
他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步骤分明。许清瑶侧着头，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两人头几乎要凑到一起，发丝偶尔会轻轻相触，呼吸间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属于阳光和洗衣液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咖啡的醇香。
“……所以，这样就能解出这个关键点的坐标了。”江韵华落下最后一笔，答案清晰地呈现在草稿纸上。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许清瑶近在咫尺的、恍然大悟的明亮眼眸。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数清她又长又密的睫毛。许清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过近的距离，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晕，像初夏熟透的桃子尖。她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轻咳一声：“哦……原来是这样！这个辅助线确实很巧妙，我之前完全没想到这个方向。”
江韵华也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他掩饰性地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咳，这种题型其实有套路的，多做几道就熟了。我笔记里有整理类似的题型，明天带给你看。”
“好啊，谢谢。”许清瑶低下头，假装继续研究那道题，但微微发红的耳廓暴露了她并未完全平静的心绪。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阳光暖暖地照着，时间仿佛在这个角落里慢了下来。他们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就像窗外逐渐升温的天气，悄无声息地蔓延着。
短暂的沉默后，许清瑶换了个话题，声音轻快了些：“哎，你说，林老师和你哥……是不是快好事近了？我看他们最近好像经常一起出现，气氛很好的样子。”少女的心思总是细腻而敏感的，尤其是对浪漫的事情。
江韵华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我哥啊，他恨不得天天围着林老师转。前两天还神秘兮兮地跟我打听，林老师喜欢什么花，对哪种款式的戒指会比较心动。”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看他那个架势，估计等林老师带完你们这届高三，轻松下来，就要有所行动了。”
“真的吗？”许清瑶眼睛一亮，充满了期待和憧憬，“林老师那么好，明华哥也很优秀，他们真是天生一对。从校服到婚纱，太浪漫了！”她双手捧着脸，一副沉浸在美好想象中的样子。
“是啊。”江韵华看着许清瑶闪闪发光的侧脸，心里也泛起一种柔软的情绪。他想起哥哥和林老师之间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稳定而深厚的感情，再看看眼前这个鲜活、明媚、偶尔会有些小任性的女孩，一种模糊的、关于未来的想象悄然在心底滋生。他会……和她也有那样的一天吗？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跳，赶紧拿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不过，说到未来，”许清瑶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江韵华，你……志愿填报有什么想法了吗？有大概的方向了吗？”这个问题很现实，也关乎着他们或许心照不宣的某种未来。
江韵华放下杯子，神情也认真起来：“嗯，跟我哥聊过几次。他建议我考虑本市的A大，建筑或者计算机都是优势学科，而且离家近，资源也方便。我自己……对数字和空间比较敏感，可能更偏向建筑或者土木这类吧。”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呢？清瑶，你肯定是要冲顶尖的美院或者设计学院吧？”
“嗯。”许清瑶点点头，眼神坚定，“我的目标一直是国美或者清美的设计相关专业。但是……”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声音低了一些，“如果去了外地，以后见面可能就没那么方便了。”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和试探。
江韵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罕见地看到了一丝脆弱和不确定。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想要让她安心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声音坚定而温和：“没关系啊。现在交通那么发达，高铁飞机都很方便。而且，我们可以视频，可以打电话，可以……像现在这样，分享每天的生活。”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说不定，等我成了建筑师，还能给你设计的作品盖房子呢？”
许清瑶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却无比认真的眼眸里。那一刻，咖啡馆里的音乐、窗外的车流声仿佛都远去了。她从他看似轻松的话语里，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份郑重的承诺和心意。脸颊的红晕再次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而是迎着他的目光，唇角慢慢扬起一个灿烂又带着点羞涩的弧度：“好啊，那可说定了。不过，我的设计费很贵的，江大建筑师到时候可别嫌贵。”
“一定！砸锅卖铁也请！”江韵华拍着胸脯，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那一丝关于未来的淡淡忧虑，似乎在笑声中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期许未来、并相信彼此会在对方未来里的笃定和甜蜜。一种无形的、温暖的纽带，在这个初夏的午后，悄然变得更加紧密。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时，江韵华和许清瑶才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出咖啡馆。他们在校门口道别，一个回教室上晚自习，一个走向回家的公交站。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青春正好，前路可期。
另一边，林雪萍坐上了江明华的车。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空调温度适宜。江明华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驶向城南，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今天项目汇报的细节，甲方如何满意，团队如何给力。林雪萍侧头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看着他谈起热爱的工作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只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那家私房菜馆果然名不虚传，环境清幽，菜品精致。桂花藕软糯香甜，清汤牛腩汤清味醇，肉烂筋酥。吃饭间隙，江明华状似无意地提起：“雪萍，等你这届学生毕业，暑假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看云南那边天气不错，或者……我们去海边走走？”
林雪萍如何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她夹起一块牛腩，放进他碗里，眉眼弯弯：“都好。你定吧。”平淡的话语里，是全然信任的托付。
晚餐后，江明华没有直接送她回宿舍，而是将车开到了江边。夜幕低垂，江风习习，对岸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江水中，碎成万千星辰。他们沿着江滨步道慢慢走着，手很自然地牵在一起。
“今天看到韵华和清瑶那孩子在一起讨论题目，”林雪萍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笑意，“感觉他们……长大了很多。”
“是啊。”江明华握紧了她的手，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昨天，韵华还是个跟在我屁股后面吵着要打游戏的小豆丁，一转眼，也到了会为女孩子认真思考未来的年纪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江面上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而我们……也走了这么远了。”
林雪萍仰头看着他，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一种更深沉的、关于未来的承诺。她不需要再问什么，一切都写在他的眼睛里。她轻轻靠进他怀里，将头搁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觉得内心无比安宁和充盈。
江面有游轮驶过，带起哗哗的水声。夜色温柔，包裹着岸上相拥的恋人，也包裹着这座城市里所有正在发生、即将发生的，关于爱与成长的故事。夏天快要来了，这是一个结束，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