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这才将原本被云鸾紧紧攥住的锦被拉下来,露出少女一张雪白带粉,又有些汗津津的脸庞。
她睡的很熟,身体下意识蜷缩着,双手捧着沈之珩的手,贴在脸上。
闫春华胡子抖了抖,指着云鸾,“你,她……你们……”
老头儿气的在屋中转了两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一向最得意的弟子,“你知不知道是她将你害成这样的,你怎么还……”
“弟子知道。”
沈之珩打断他的话,“师父,她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我可以放下一切过往,只要她能接纳我。”
“你说你要放弃什么?”
闫春华吃了一惊,“一切过往?这就是你暗中教导那个六岁的小皇子帝王心术、平衡之策的理由?”
他想起沈之珩近日来的安排,“你是在为你死后的朝局铺路,确保无人能因你之故,动她分毫?”
沈之珩沉默着,默认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闫春华的声音有些颤,“你若是放弃了所有的权势和布局,又能护她安然几时?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一旦你不在,那些你震慑住的牛鬼蛇神,会如何觊觎你留下的一切?”
“我想过。”
沈之珩的声音很沉稳,“我自是给她准备了安全之所,也留下了几世都花不完的钱财,还有护她周全的死士。她一直想从我身边逃开,就是不愿我做了帝王,将她置于后宫之中,从此失去自由。所以我必须要为她做好打算,即便死了,也能让她过好这一生……”
说罢,他侧过头低声咳嗽起来,肩头轻颤,脸色愈发苍白。
闫春华连忙近前,替他拍背顺气,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
待他喘息稍平,闫春华才沉声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沈之珩抬眼看他。
闫春华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巫教中人其实一直在暗中寻找她的下落。或许……”
“我不会利用她去做任何事!”沈之珩立刻打断,看着闫春华,眸中有些狠戾之气,“请师父不要再提。”
闫春华微微心惊,看来这北歧公主在珩儿心中的份量要超越了整个天下了。
“为师的意思是,”闫春华叹了口气,“她既然是巫锦的女儿,血脉特殊,或许本身就知晓一些巫教中的秘辛,甚至对某些毒物有所了解。何不问问她?让她来想想办法?或许她身上,便有能克制这巫毒的某种力量呢?”
话音一落,沈之珩便若有所思。
闫春华又顿了顿,看着沈之珩,神色变得有些奇异:“珩儿,师父也不瞒你。三年前为师曾为你起过一卦,卦象显示你命犯孤煞,星辉黯淡,本该……只有三五年阳寿。”
沈之珩眸光微动。
闫春华继续道:“可不知为何,近半年来看你,虽病体缠绵,那死寂的命星之旁却似有柔光萦绕,硬生生将死局盘活了几分,竟是延寿之兆。所以这次你中此剧毒,为师虽忧心,却并未如外界那般惊慌绝望。只是这毒阴狠异常,始终是心头大患,一日不除,便可能反复磋磨你的根基,甚至……吞噬那一线生机。”
“如今看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云鸾恬静的睡颜上,意有所指:“这变数,或许就应在她身上。”
他叹了口气,“为师也不是有意刁难她,而是,她身上还有些因果,这因果,可能会妨碍你的路,故行试探之举。你们二人本就误会重重,不该成行,如今她不愿舍你而去,可见她是能为你改命之人。你若渡过此难关,再她自由,自可长命富贵,永享天下;可你若急流勇退,执意要她,过往的一切便如云烟,不复存在了。”
闫春华说的很慢,沈之珩也听得清楚,可他并不赞同师父的话。
“没有人的心是捂不热的,”沈之珩目光落在云鸾的脸上,“她这颗心,我已经捂了十年。”
闫春华冷笑一声,“可捂得热?”
沈之珩沉默。
闫春华摇头。
“还记得你在扬州潭光寺供奉的那些长明灯吗?你可向她提起?你可敢带着她去祭拜她的爹娘?若当年那件事并非你所为,还有些转圜的余地,可偏偏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
何止是造化弄人。
当年阴差阳错射杀了北歧王,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最恶毒的玩笑。
他亲手斩断了她最为依赖的血脉至亲,也亲手在他与她之间,划下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血海深仇。
所以他才用尽手段,将她禁锢在身边,他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只要他将她护得足够好,总有一天,她能放下,或者……永远不要知道。
可她还是知道了。
每一次逃离,每一次抗拒,都在提醒他那个无法弥补的过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深渊。
但那又如何呢?
他捂了十年,等了十年,强取豪夺也好,步步为营也罢,他早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她就是他的执念,是他的业障,是他在这孤冷人间唯一想要抓住的光。
他抬起眼,看向闫春华,眼神里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脆弱与痛苦,似乎已被一种诡异的平静所取代。
“师父,您说的因果,我担了。您说的妨碍,我踏平便是。她的心,若是捂不热,那便锁在我身边,用一辈子来捂。若是捂热了……那更好。”
“至于长命富贵,永享天下?”他笑了笑,眼底有种难以言喻的偏执,“没有她,那些于我而言,不过是更大的囚笼。我这一生,要么与她纠缠至死,要么……孤独终老,没有第三条路。”
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一意孤行。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拉着她,一起坠落。
“疯了!你真是疯了!难怪你祖母三番五次对我道你无法管教!”
闫春华这次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气的甩袖就走,待走到门边,才又回身,痛心疾首:
“你啊,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明知是错,偏要一错再错,如今局势看似稳定,可你也利用了薛家军,薛起林自是愿意拥立你,可那薛晗呢?夺妻之恨,哪个男人能忍?你又将边防送与他手,不就给了他对抗你的资本?你这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薛起林就这一个儿子,他难道还能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我在赌。”
沈之珩看了师父一眼,继而转眸看向窗外的朗朗明月。
“赌舅父深明大义,更赌薛晗……心有乾坤。”
“我夺他所爱,是私怨,我将边关托付,是国事。薛家世代忠烈,骨子里刻着的是家国天下,而非一己私仇。我信薛老将军分得清轻重,更信薛晗……不会因个人恩怨,置边境万千百姓安危于不顾。”
闫春华仍旧不赞同,“你还是太年轻……”
沈之珩微微一笑,“可生米已煮成熟饭,我已不能回头。”
他微微停顿,目光掠过身畔安睡的少女,最终落回闫春华身上,“待天下大定,四海升平,他们若要补偿,只要我沈之珩有,权势、地位、财富,乃至我这条命,皆可拿去。唯独昭昭——”
“谁也不能给。她是我的命,恕我……无法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