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穹顶很高,镶嵌着发光晶石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精密的工具和图纸。
空间的正中央摆放着数不清的零件,大到一人多高的金属骨架,小到只有米粒大小的齿轮和轴承,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陈列在架子上。
中年工匠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木讷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扫过萧煜,最后落在那枚令牌上。
“一百三十年了,”他沙哑地开口,“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神机阁的徽记了。”
楚玄逸“唰”地一下合上扇子,冷声道,“你果然是神机阁的余孽。”
中年工匠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麻木。
“余孽吗,或许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在世人眼里我们是引爆地脉、害死无数无辜百姓的叛国贼。”
他走到一张工作台前,轻轻抚摸着上面一个半成品的飞鸟机关。
“我叫公输明,”他平静地自我介绍道,“神机阁最后一任阁主的嫡系后人。”
这个名字一出,楚玄逸的瞳孔微微一缩。
公输。
这个姓氏在机关术的历史上,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既然你是阁主后人,”萧煜终于开口了,“那你就该知道,当年你们神机阁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
公输明抬起头,直视着萧煜的眼睛。
“罪孽?王爷,你可知我们犯下的最大罪孽不是引爆了地脉,而是……我们失败了。”
“失败了?”楚玄逸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史书上记载的,都只是一个被掩盖的谎言。”公输明的眼神变得幽深而痛苦,“当年,神机废墟的那场爆炸根本不是我们的本意,它的真正原因是邪魔道标的降临。”
“邪魔道标。”萧煜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语。
“那是什么东西。”楚玄逸追问道。
“我无法准确地形容它,”公输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你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坐标,一个信标。一个从世界之外投向我们这个世界的信标,它的降临本身就意味着一场浩劫。”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干涩。
“我们的祖先神机阁的先辈们,穷尽了毕生所学建造了整座神机城,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它的降临,或者说,在它降临的一瞬间将其彻底摧毁。”
“所以,那场大爆炸是你们为了摧毁那个道标而发动的。”萧煜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是,”公输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我们非但没能阻止它,反而……彻底失败了。道标的力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它不仅稳稳地扎根在了地脉深处,更是在被引爆的瞬间释放出了一种……诅咒。”
“诅咒?”楚玄逸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公输明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王爷请看。”
公输明缓缓催动体内的能量,只见他的手背皮肤之下,竟浮现出了一道道如同机械纹路般的暗红色线条。
那些线条彼此交错,构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正随着他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阿九躲在萧煜身后,小声说,“凶凶哥哥,那个图案好难受。”
“这是血脉诅咒,”公输明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所有神机阁的嫡系后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血液里就带着这个东西,它是道标给我们这些失败者刻下的永世枷锁。”
“这诅咒有什么作用。”萧煜沉声问道。
“它有两个触发的条件。”公输明缓缓说道。
“第一,任何试图重启神机阁核心技术,制造出超越时代水平的机关傀儡的行为,都会立刻激活诅咒。”
“第二,任何身负诅咒的神机阁后人,都不能离开京城地界方圆百里,一旦越界诅咒同样会被激活。”
楚玄逸听得眉头紧锁,“激活了会怎么样。”
公输明抬起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凉。
“会变成……傀儡。”
“我二叔,他曾是神机阁最有天赋的机关师,他不甘心祖宗的基业就此断绝,偷偷在密室里复原了先祖的图纸,想要造出一具‘天庚机甲’,结果,就在机甲核心启动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诅咒爆发了。”
公输明的声音在颤抖。
“他没有死,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神采,他的动作变得僵硬,他的身体里发出了齿轮转动的声音,他成了一具只知道重复打磨零件动作的活着的傀儡。”
“我们杀不了他,也救不活他,只能将他封存在了地下的石棺里。”
“还有我的堂兄,他不信邪,想要离开京城去外面寻找破解之法。结果他刚走出城门不到五十里就倒在了官道上,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人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二三四’。”
“所以,你们就世世代代留在了这里。”萧煜缓缓开口。
“是,”公输明点了点头,“我们不能离开,也不能重拾祖业。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普通工匠的身份大隐于市,守护着这里。”
“守护这里,”萧煜的目光变得锐利,“这里是什么地方。”
公输明惨然一笑,“这里就是当年神机废墟的真正入口,我们这些人就是狱卒,我们的任务就是用我们血脉里的神机之力,世世代代地压制着地底的那个邪魔道标,不让它的力量彻底泄露出来。”
他看着萧煜,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们就像是堵在堤坝裂缝上的石头,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地底的那个东西越来越活跃了。”
“王爷,我们不是叛徒,我们是在赎罪。”
楚玄逸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收起了扇子,看着公输明久久没有说话。
真相太过骇人,以至于让他这个一向能言善辩的国师,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萧煜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他声音低沉地开口。
“你说的这些,空口无凭。”
公输明惨然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王爷说的是,这种颠覆世人认知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呢。”
“王爷若是有胆量,草民愿意带你们去看一眼,看一眼那真正的神机废墟,看一眼那禁锢了我们公输家百余年的……枷锁。”
“带路。”萧煜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没有丝毫犹豫。
“王爷,”楚玄逸忍不住出声提醒,“这可能是个陷阱。”
“凶凶哥哥,我不怕。”窝在萧煜怀里的阿九却抬起头,“有你在,阿九什么都不怕。”
萧煜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然后才对楚玄逸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