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芷从梦魇中醒来。
正值腊月中旬,屋中地龙烧得很足,可她的后背及额上却是一层冷汗。
被气的。
霜月将她搀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关切道:“主子是做了什么噩梦?”
“是啊,一场噩梦……”
郑明芷靠在床头喘气,安慰自己只是一场梦,然而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
不。
她不要被废。
现实中她没有害那孽种,她跟宋槛儿那贱婢没有仇,可她没有孩子。
没有儿子。
没有儿子即便成了皇后,被废的可能性也极大,名声再好终归是虚的。
要稳固自己的位置,还得是儿子。
嫡子!
“去,把抽屉里的东西给我拿来。”
霜月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面露踌躇。
“主、主子……”
她知道主子要她拿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四年前端午刚过那会儿,夫人进宫来探望主子时给主子一种香料。
这东西本是庞嬷嬷在保管。
但庞嬷嬷对永煦院那边下手之前估计也是做了死的准备,便把东西交给了她。
也同她说了效用。
霜月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霜云说这事,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做决定。
就出了霜云叛主的事。
后来这东西一直没用,她便将其放在了妆台抽屉里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里。
这匣子是太子妃的陪嫁,里头装着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保养身子的药丸。
但说是保养身子,霜月其实并不知道太子妃的身子具体哪方面需要保养。
太子妃不说,霜月以前和霜云也不敢问,且匣子的钥匙之前也在庞嬷嬷手里。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郑明芷眼神阴郁地盯着霜月,沉声道。
霜月被她的这个眼神吓到了,不敢多言,忙去妆台前取了匣子过来。
郑明芷从中拿了那枚小香囊,旋即目光落在匣子里几个粉彩釉小瓷瓶上。
从她知晓自己跟祖父得了一样的病开始,她屋里便一直备着这药丸。
对外说是她日常保养身子用的,实则是为有那方面念头时压制本能用的。
她陪嫁时带进宫的前两年已经吃完了,前年她娘又让人送了些进来。
因着对外是保养身子的药,典玺局没查出什么,倒也没把东西扣下。
也可能是太子知道这是作何用的,所以……
郑明芷没再多想。
她让霜月把匣子放回去。
手里捏着那枚香囊道:“二十五下午宴席散了,你去请太子,就说……”
.
前两个月先是双胞胎的洗三宴,再是满月宴,眼看马上又要过年。
因此今年除夕之前,东宫腊月的宴请便没有大办了,只请了信王几人并其家眷吃了顿午膳便算作罢。
听海顺说太子妃身边的霜月过来了,道太子妃想请太子去嘉荣堂用晚膳时。
骆峋刚同槛儿歇晌起来。
倒不是他堕落了,如今白日也要流连后院。
而是今日东宫宴请,元隆帝批了假,曦哥儿瑭姐儿近两日又有些闹腾。
骆峋难免挂念,午膳后就便过来看看,顺便陪着槛儿歇了个晌。
就是这个晌歇得不太纯粹。
槛儿这次坐的也是两个月月子。
十来天前出的月子,算起来两人都素了一年,于是某些事便水到渠成了。
也就致使这晌歇了有一个半时辰。
海顺在卧房门口说事儿时,两人刚醒没多会儿,都还在榻上没起呢。
反正在海顺看来,他们家爷如今变化可太大了,至少白日宣淫这种事以前是决计不会跟太子挂上钩的。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们家爷也是没能免俗。
“所为何事?”
骆峋垂眸看了眼槛儿,冷声问。
海顺暗暗擦汗。
“说是今儿太子妃从信王妃那儿似乎听了点儿什么事,想请您过去相商。”
别看郑明芷当下没什么权,可她名义上是太子妃,又已经解了禁,逢东宫有宴自然还是她负责招待女眷。
万没有太子妃在,却还要请宗亲王妃或由侧妃来越俎代庖的道理。
早年逢宴席结束,都会有一个太子妃向太子汇报女眷席情况的特定时间。
郑明芷禁足期间槛儿参加宫宴,太子晚上过来时顺道就听她说了。
今天槛儿也去嘉荣堂吃席了。
骆峋歇晌前便听她说了席间的事,如今郑氏又以此为由来邀他……
骆峋下意识要回绝。
但顿了顿,他眸色稍显晦暗道:“可。”
估计是这几年习惯了太子与宋良娣在一块儿,以至于海顺一听这话下意识便想,不知宋良娣作何想。
会不会吃味儿。
念头刚起,海顺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下。
太子妃是妻,宋良娣是妾。
丈夫去正妻那用晚膳合情合理,他也是糊涂了,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这不是害太子和宋良娣嘛。
海顺出去了。
骆峋搂着槛儿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翻身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又亲了她一下。
眸底的神色让人看不透。
他与郑氏之间的事,槛儿也不会瞎猜。
攀着他的肩颈笑道:
“您赶紧起吧,青天白日在卧房待这么久,传出去不知别人怎么说呢。”
骆峋面无表情,“今日孤休沐。”
两人在榻上又缠磨了会儿,回元淳宫之前,骆峋去西厢看了看两个孩子。
从西六院出来。
他朝嘉荣堂方向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不显的冷硬弧度。
既想犯错。
他便给其机会。
也是时候了……
.
“主子,殿下今晚要在嘉荣堂留宿吗?”次间里,喜雨犹豫地问道。
跳珠拐了她一胳膊肘。
“噤声,这话是能说的?”
喜雨缩了缩脖子小心瞅着槛儿,“主子恕罪,奴婢也是、也是……”
“好了。”
槛儿无所谓笑道。
“知道你是为我想,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再说太子妃是太子妃。
殿下去用膳也好留宿也罢,都是天经地义的,你们不要因为瞧着我得宠,就连最基本的规矩常识都忘了。”
她原先便想得开,而今太子待郑氏的态度明摆着,她更没必要介意什么。
眼看马上过年了,槛儿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省得年都过得不清净。
傍晚,嘉荣堂。
除了霜月,嘉荣堂的宫人在太子妃禁足时被换了个遍,前两年新换的人大多心里对太子妃都隔着一层。
毕竟没人想给自己惹一身腥。
但近一年经郑明芷的笼络、做戏,不少人也变了,有了主仆荣辱观。
除了霜月,也有几个宫人得了郑明芷重用。
这不?
听闻太子要过来用晚膳,院里的气氛虽与早先庞嬷嬷她们在时比不得。
可在几个心腹宫女太监的引导下,众人也都带着笑,院子里一派喜气。
内室,卧房内。
郑明芷坐在妆台前,刚由霜月和她新收的心腹宫女青婵伺候着梳完妆。
她是圆脸细目,瞧着端庄温婉且不失富态的长相,日常妆容一向雅致。
尽显当家主母的风范。
然此时郑明芷的妆容明显与平时不同。
眉眼色彩秾丽,眼尾及睫毛上翘弧度更甚,口脂也换成了艳丽的石榴红。
与她平日用的桃粉、樱粉差别甚大。
配上双颊浅浅绯色,转盼间那张雍容的观音面仿若也风情万种起来了。
郑明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不见喜色,心中更是厌恶至极。
她曾是顺国公府的嫡女。
自小被寄予厚望,接受的亦都是高门大户里当家主母的教养路数。
在郑明芷的认知里。
私下如何不提,对外贵女生就该有贵女的仪态,言行举止乃至衣着打扮都必须优雅矜持、要上得了台面。
宋槛儿那般的,就是骚狐狸成精。
是为勾引男人而生的贱奴!
官妓都比那女人高等一人!
然现在,她却要把自己装扮成肖似那贱婢的模样,郑明芷能高兴才怪!
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
一切为了大局。
等今晚一过……
郑明芷起身,几个小宫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霜月与青婵伺候她更衣。
绯红绣孔雀牡丹芙蓉花的妆花立领长衫,墨绿四季长春双鸾马面裙。
精巧的蝴蝶髻上插戴金累丝嵌红蓝宝的玉叶对蝉簪,蝶戏牡丹金步摇。
艳光四射,风情妩媚。
青婵试着夸了一句,见太子妃似乎没恼,便与几个小宫女说起了讨巧话。
霜月站在一边,有些愣愣地出神。
郑明芷冷冷瞥她一眼。
等青婵等人下去了,她对跪着伺候她穿鞋的霜月道:“你若想学霜云背主,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霜月的脸一白,当即跪伏在地。
“太子妃明鉴,奴婢不敢!”
“你可以敢。”
郑明芷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
“你只要没忘你的老子娘在安顺候府,若此次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你猜是你老子娘先死,还是我先死?”
一个太子妃不是说处死当场就能让人死的,期间必经宗人府层层审查。
哪怕元隆帝下旨,也必须调查在先。
所以毋庸置疑。
太子妃绝不会比叛主的家生子奴才先死。
霜月抖若筛糠,哽咽道:“奴婢不敢,这几年奴婢时刻伺候在您身边,哪儿也没去,还请太子妃明鉴……”
郑明芷放下脚。
沉着脸说:“那就别把事写在你的死人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不是?!”
“是、是……奴婢定当谨记!”
主仆俩刚说完话,院子里传来小太监报太子殿下朝嘉荣堂来了的声音。
郑明芷对着镜子照了照。
确定没什么问题,她扬起得体的笑迎出去。
到了院里,见太子正往正房这边来,郑明芷莲步轻移款款走了过去。
“妾身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