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峋没看她。
也没停留。
“嗯”了声越过她,径直步入厅堂。
郑明芷在心里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数遍,亦步亦趋地跟进屋。
西间晚膳已摆好。
一桌子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空气中鲜香之气浓郁,紫檀雕山水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玲珑的娇黄釉酒壶。
海顺瞅了瞅,一边眉毛不自觉跳了一下。
抬眼偷瞄太子爷,这位爷倒仍一副天塌了他也能顶着的风轻云淡之态。
眼神平静得比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四大皆空,主打的就是啥也没入他眼。
入了座净完手,太子持起银着。
侍膳宫人开始侍膳。
霜月执起酒壶要替太子斟酒,却刚有动作便被旁边的海顺伸手挡了。
“殿下日常不饮酒。”
此乃实话。
宫宴不提,其他时候除了偶尔与宋良娣、宣王小酌两杯,太子并不沾酒。
虽说这酒适才验过没毒,可太子妃今儿这顿晚膳醉翁之意不在酒。
海顺自然要看牢些才行。
“是妾身粗心大意了,竟忘了殿下日常不饮酒,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郑明芷不甚介意地笑笑,赔罪道。
说完对霜月道:“还杵着作甚,殿下不饮酒,还不将这玩意儿拿下去。”
霜月立马让小宫女把酒撤了。
之后的膳用得极为安静,静得席间连一丝碗筷碰撞的声音也没有。
膳毕,两位主子移步堂间。
宫人们麻利撤了膳桌,霜月早得了吩咐,上完茶后领着青婵等人退下。
只退下之前,她隐晦地朝角落香几上那盏镂空紫玉香炉上瞥了一眼。
那里……
方才添了新的香料。
海顺立在太子身侧,元淳宫的几个宫人也在。
郑明芷早找好了理由,正想屏退他们,就听太子忽然开了口:“退下。”
海顺反应很快,知道这是对他们说的。
顿了顿。
他啥也没说地带着人告了退,转眼间屋中便只郑明芷与太子两人。
“不是有事要说?”
骆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淡淡道。
事情顺利,都不用她多费口舌。
郑明芷乐见其成。
可她也不是没留意到太子从进了院到现在,眼睛就没往她身上看过!
就连这会儿同她说话,他看的也是茶!
茶有什么可看的!
郑明芷差点气笑,不过如此一来,她倒也更期待一会儿要发生的事了。
她娘给的那香料,她可是拿人试过的。
郑明芷就不信了。
是时他能不看她!
脑子飞快转着,郑明芷面上一派自然。
当即把她午膳时候与信王妃单独交谈时聊过的一些事,挑挑拣拣说了。
其实没什么可用的消息。
郑明芷知道宋贱人回去了肯定与太子说了晌午女眷席这边的情况。
但没关系,横竖只是为了拖时间,她随便胡诌几句又不是行不通。
说着话,她观察着案几对面男人的反应。
骆峋只当不察她的视线。
神情无常地听着,像是真信了她的话也似。
如是过去了小一刻钟。
郑明芷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之前她拿那宫女试时几句话的功夫便见效了。
这男人块头大,她亲眼看着霜月把剩的量全混进熏香里了,拖了近一刻钟。
也该见效了。
这般想着,郑明芷停止了说话。
试探着叫了一声。
“殿下?”
便见太子原盯着门口,也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之前一个眼神也没给她的人,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扭头朝她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深幽淡漠如同冬夜寒星般的凤眸,郑明芷的心下意识一紧。
可见他并没有马上收回视线,郑明芷迟疑地起身,缓缓朝他走去。
“殿下,可有听妾身说话?”
她试探地问。
太子没回她,却仍看着她。
就是他神色是惯常的清冷,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情绪,药又有没有生效。
不。
生了效的!
郑明芷暗自肯定道。
放在正常情况,就算是从前她没跟这人在明面上起争执的时候,他也断不会像现在这般一直看着她。
这男人从来就是这样。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哪怕最早。
她刚嫁过来还不曾被他撞破那事,他的视线也从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
这么一寻思,再望进那双黑幽幽的眸底。
郑明芷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畅快、痛快。
呵。
她终于能看到,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太子爷稍后会如何向她摇尾乞怜了!
“殿下可是累了?”
郑明芷在太子跟前停下,掐着嗓子眼儿,眼神里刻意透露出一种魅惑。
“可要妾身伺候您歇下?看您近日累得,是不是快认不出妾身是谁了?”
安顺侯夫人给这药时说了,这玩意儿混着香会让人眼前生出幻觉。
郑明芷用那小宫女时也确实如此,那小宫女将一个她特意叫进屋的小太监认成了自己的对食对象。
郑明芷今日的装扮是照着槛儿来的,她想太子此时该是将她认成那贱婢了。
问罢,她伸手去触碰男人放在扶手的手。
“殿下累了,妾身伺候您歇息,有什么话,我们进内室慢慢说……”
离得近,太子身上那股特有的香也更明显。
郑明芷原是做戏来着。
然而许久不曾正儿八经纾解过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有了熟悉的感觉。
太子中了药,屋里又没别人。
郑明芷索性懒得再压抑,任由呼吸急促起来,说话声音也带上了娇吟。
“殿下,妾身……啊!”
眼见她的手只差一毫便能碰到男人的大掌,这人却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郑明芷吓一跳。
一时反应不及趔趄着往后退了退,哪知一时慌乱左脚绊了右脚。
她身子一晃轻呼出声。
本能地想伸手抓太子借力,不曾想她的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衣袖。
男人身形忽地一僵,面色也在瞬间白了。
下一刻。
大股鲜血自其口中喷涌而出。
“啊——”
郑明芷堪堪稳住身形。
却是被眼前之景骇得掩嘴尖叫,然不待她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突然捂住心口,抬手指着她。
“你、你竟敢……”
话音未落,男人高大的身形重重倒向地面。
“殿下!”
“爹爹——”
两道不同的声音前后响起。
海顺惊恐地冲进来。
在太子将将要倒地时把人搀住,“殿下!殿下?!快请太医!请太医——”
屋里顷刻间乱成一团。
曜哥儿迈着小短腿奔进来。
流着泪不忘吩咐跟来的小喜子。
“告皇祖父!快去告皇祖父!让皇祖父派御医来!我不要爹爹死,呜呜……”
小喜子哪见过这阵势啊。
脑子乱得压根儿没想起是不是要先回永煦院禀告宋良娣,还真顺着小主子的吩咐转身往乾元殿跑!
郑明芷想拦都没来得及。
她懵了。
不懂好端端的太子怎么就吐血了,也想不到小孽种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宫人们各个脸色煞白。
海顺和袁宝把昏迷的太子搀到椅子上靠坐着,也没敢叫人随意搬动。
海顺替太子擦着嘴角及身上的血,又勒令嘉荣堂一众宫人严禁乱走。
不准动屋里屋外的任何东西!
于是,院里跪了一片。
曜哥儿握着爹爹的手小声地哭着。
海顺此时顾不得哄他,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小主子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