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亮,温清宁张开手臂,抬着下颌,由竽瑟为自己整理衣襟。
“侯爷、夫人,贽礼已经备好。”张妪在外禀道。
沈钧行看向温清宁,温清宁说道:“张妪进来说话。”
“是。”
几息后,张妪双手捧着竹笲,低头走进来。
竽瑟把温清宁腰间的束带略作调整,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方才停手,不声不响地退到一旁。
温清宁走上前查看,只见竹笲内盛着红枣、板栗和一块腶修。
红枣和板栗寓意着“早立”和“谨敬”,腶修则是经过捶捣制作成的干肉,有“断断自修”的含义。
张妪禀道:“郡夫人,揽福刚才打听到老侯爷那边还没有起,可要使人去请,以免误了祭祖、敬茶的时辰。”
说是请,其实是去催叫沈檀起床。
沈钧行嗤笑:“这么多年过来,他还是只有这些手段。”
张妪在旁解释道:“老侯爷那人最喜欢在这些事情上拿捏人,过去过去是用这事拿捏着英国公府,现在又用这事拿捏着您。不过今日除了祭拜祖先和敬茶最主,主要的就是上族谱。侯爷,还是让人去请一下吧,别误了正事。”
听到张妪的劝说,沈钧行刚要开口,就被温清宁出声打断:“现在什么时辰?”
竽瑟看一眼角落里的漏刻,禀道:“寅初时分。”
按照习俗,祭拜祖先、敬茶的时辰一般在寅末至卯正。
温清宁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带上一壶热茶,并一盆盥洗用的热水和一份早膳,再挑十个力气大、能说会道的婢女出来。让她们每人提一盏灯笼,再找两个粗使婆子,抬上一架肩舆,随我和侯爷去见老侯爷。”
张妪眨眨眼,一脸茫然:“郡夫人,盥馈之礼的话那边会备下热水和早饭,咱们自己带过去那边怕是不会吃。”
盥馈之礼是要求新妇服侍公婆洗手、进食,大部分人家都只是让新妇递上布巾和盛上一碗饭而已,毕竟在盥馈之礼之外,还要讲究男女有别。
“无妨,吃不吃是他的事,带不带是咱们的事。”温清宁笑道。
张妪似懂非懂的下去吩咐。
因为沈钧行正式大婚,安陆侯沈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从拢翠斋搬到正院居住。
温清宁和沈钧行携手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提着灯笼,带着东西的一队人,不紧不慢地往正院走去。
天不亮干活的仆从看到二人连忙停下动作,见礼问安:“见过小侯爷,见过郡夫人。”
温清宁笑着点头,沈钧行也破天荒的给了一个笑脸。
仆从惊得瞪圆了眼睛,待一队人走过后,忍不住和同伴议论。
“小侯爷竟然对咱们笑了!”
“可不是,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
“哎,你们看到郡夫人带的那些东西了吗?”
“怎么没看到,我们又不瞎。话说回来,带那些东西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去给侯爷敬茶呗。按照规矩,侯爷要带小侯爷他们敬告祖宗,上族谱。”
“那也用不着连洗脸水都端过去吧。正院可是有小厨房的。”
“你懂什么?我刚扫过正院前面那块路,侯爷到现在都没起——”
“这是要给新妇下马……”
“嘘看破不说破。”
“对对对,干活,干活。”
沈钧行耳力过人,听到后面的议论声,脸色阴沉。
温清宁感受到身侧之人的情绪变化,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挠了挠他的手背,正要撤回时,忽然被一把攥住。
沈钧行俯身低语:“委屈你了。”
温清宁往他身边靠了靠,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侯爷不是想让我袭爵吗?既谋大事,何必在乎此等小事,只要不如他愿,生气难过的就不是我们。”
沈钧行垂眸凝视,眉宇间不自觉流转出温柔的笑意。
“虽是小事,却也没有白受的道理。”言外之意就是要报复回去。
温清宁颔首:“是这个道理,那我便等夫君为我出气。不过,他这年岁还能保留着如稚儿一般的小性子,倒是挺让人意外。旁人似乎都不晓得。”
“他也只在府中这般,出去还是会遮掩一二。”沈钧行解释道。
温清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二人行至正院,院门果然紧闭不开。
竽瑟上前敲门,朱红的木门安静不动。
“再敲。”
竽瑟再次敲门,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再敲。”
第三次敲门,院门一如前两次。
躲在暗处的仆从,悄悄看着热闹,准备回去报给自家主子听。
竽瑟正要再抬手敲门时,温清宁把人叫住:“事不过三,不用了。”
她转头看向沈钧行,笑道:“侯爷,请唤门。”
沈钧行挑眉,读懂她脸上的表情,跟着笑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院门外,气沉丹田,高呼:
“父亲,儿子沈钧行带新妇前来敬茶!”
“父亲,儿子沈钧行带新妇前来敬茶!”
“父亲,儿子沈钧行带新妇前来敬茶!”
洪亮有力的声音向四面八方传去,引得各处纷纷侧耳倾听,就连院墙外街道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沈钧行一连高声呼喊上三遍,方才停下。
他命人把温凉的热水端上,接着大声喊道:“父亲虽未开门,但儿却不能就此离去。现在院门外,携新妇行盥馈之礼。”
声音停顿,接过仆从手中的水盆,手臂用力一扬,“哗啦”一声,一盆水全都泼到院门上。
沈钧行望着沿着门板往下流的水,再次高喊:“世人常言以茶代酒,今以父亲院门的门板代替父亲的脸面。夫人,布巾。”
一名婢女连忙奉上一块崭新的布巾。
温清宁一脸恭敬严肃地拿着布巾,在院门上仔细擦了两下。
沈钧行唇角的弧度一闪而逝,随即一本正经地再次开口。
“请父亲用朝食,奉粥——”
一边喊着,一边把一碗粥好似泼墨作画般轻松写意的朝门扬了过去。
吱嘎——
院门正巧打开,一碗粥全都落在门后之人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