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万载,宛若星河流沙,于混沌宫中悄然滑落。
当年的少年魔尊墨渊,如今修为已然登峰造极,赫然达到了渡劫巅峰,其气息之浩瀚深邃,虽仍不及徐正阳那沉淀了几十万年的底蕴,却已然直追其后,隐隐有并驾齐驱之势。
他依旧是那副俊美无俦的模样,玄衣墨发,但眉宇间少了几分曾经的纯粹跳脱,多了几分属于强者的沉稳与威严,那双混沌漩涡般的眼眸,愈发深不可测,仿佛一念之间便可引动星海潮汐。
这一万年来,他并未满足于单纯继承师尊的混沌大道。
凭借自身混沌魔胎的卓绝天赋与对大道本源的深刻理解,他开始着手完善与创造。
他以徐正阳传授的混沌功法为根基,融合自身在星海游历、万载修行中的无数感悟,尤其是那份对执道者或可有情的坚持,开始系统地梳理、推演、完善一部专属于他自己的无上法典——《混沌真魔经》。
此经包罗万象,既有混沌之力的霸道与无穷,亦融入了对万物生灭、因果轮回的独特见解,更蕴含了他那“以魔御道,而非为魔所御”的核心思想。
经成之日,混沌宫上空自有道韵显化,虽被徐正阳及时遮掩,但其引发的法则共鸣,依旧让徐正阳清晰地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超越他原有框架的潜力。
徐正阳静立于殿前,遥望着墨渊闭关之所的方向,感受着那与自己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道韵气息,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欣慰,是毋庸置疑的。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匠人,看到自己倾注心血雕琢的璞玉,终于绽放出了超越预期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墨渊的成长,早已超出了他最初培育心魔资粮的预期,这个弟子,是他漫长道途中唯一的例外,是他冰冷生命中意外的温暖,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传承者。
看到弟子走出自己的道,他由衷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与喜悦。
然而,在这欣慰之下,却缠绕着一丝深沉的心痛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墨渊越是优秀,越是独立,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源于最初目的的阴影便越是清晰。
他亲手将墨渊推上了这条通往巅峰的道路,却也亲手埋下了未来可能反目成仇的种子。
当墨渊真正触及真相的那一天,他们之间这亦师亦父、深厚无比的情谊,又将归于何处?
这份心痛,源于对可能失去的预知,源于对那份温暖羁绊的不舍。
这一日,墨渊于混沌宫藏书阁的最深处,整理着那些堆积了不知多少纪元、连徐正阳都甚少翻阅的古老玉简与兽皮典籍。
这些古籍大多残破,记载着许多早已失传的秘闻、禁忌之术乃至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想。
他本是随意翻阅,借此印证自身《混沌真魔经》的某些推演。然而,当他的神念扫过一枚材质特殊、通体漆黑、散发着微弱灵魂波动的骨简时,动作猛地顿住。
这枚骨简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其上禁制已然残破。
墨渊轻易地破开了最后一道屏障,神识沉入其中。
骨简内记载的,并非完整功法,而是一些零散的、却蕴含着惊人洞察力的推演手札。
其上的灵魂印记,墨渊熟悉无比——正是他的师尊,徐正阳。
手札的内容,并非关于混沌大道,而是直指一个极其诡异而凶险的方向——心魔。
其中清晰地阐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构想:如何主动引导、培育修士内心极致的情绪与执念,使其在飞升仙界的特殊刹那,汲取宿主全部本源,凝聚成拥有独立意识、堪比真仙战力的——实体化心魔。
手札中还详细分析了各种情绪作为养料的优劣,提到了恨、痴、杀、怨、依赖、矛盾等诸多极端情绪,甚至隐约提及了某种需要九百九十九之数的恐怖猜想……
墨渊越看,心神越是震动,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猛地想起了那些在宗门古老卷宗里偶尔看到、却又语焉不详的记载,那些关于师尊在漫长岁月中,似乎曾有过一些惊才绝艳,却又如流星般短暂、最终莫名消失的记名弟子或随侍的传闻。
冷鸢、惑心、波顿、玄夜、无心、怜星……那些模糊的名字与身影,他曾以为是师尊漫长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或是陨落在道途上的失败者。
可如今,结合这枚骨简中惊世骇俗的记载,那些消失的师兄师姐们,他们各自那或极端、或偏执、或充满悲剧色彩的命运,仿佛瞬间有了一条隐约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串联线索。
难道……他们的出现,他们的成长,他们的陨落或飞升……都并非偶然?
而是师尊为了验证这心魔实体化的恐怖构想,所进行的……培育?
那我自己呢?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墨渊的脑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他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是师尊耗费心血、甚至不惜损耗本源亲自教导的传人。
师尊对他,与对那些师兄师姐们,显然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他曾无比珍视,视为世间最温暖的依靠。
可如果……如果连这份独一无二的教导与温情,其最终目的,也是为了……
墨渊不敢再想下去。
他握着那枚冰冷骨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望向藏书阁窗外那永恒寂静的混沌宫深处,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殿宇,看到那位他敬若神明、亦父亦师的玄袍身影。
那双深邃的混沌眼眸中,第一次,对那位他绝对信赖的师尊,生出了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不安与冰冷彻骨的怀疑。
混沌宫依旧寂静,但某些深植于信任根基的东西,已然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