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奚比蒙挚还要大上几岁,但在蒙家族中,蒙挚的祖父官职最大,也最有威望,因此众人也皆以他为尊。
如今,百奚竟然口不择言,敢和蒙挚叫板,也真是过分了。
但剑指心口,他也就更生气了,甚至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境,往上凑了凑说道:“你杀了吧!我看你怎么和陛下交代,怎么和蒙家交代!反正蒙家已经有过全家斩杀的先例,我也无所谓的!”
他也真是会拱火,蒙挚的长剑都已经抵住了他的心口衣襟,下一刻就要刺入了。
“将军。”吕英忍不住赶了两步走上前,想伸手拦一下。不过,按照秦律,他不过是个校尉,不能动手阻拦,只能劝阻。“事发突然,大家就是说说情况,都别动怒哈。”
“对对对。”赵校尉也赶紧走了过来,“两位将军,这个……咱们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一个……”百奚也挺不过脑子的,竟然还想再说。吓得赵校尉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一把捂住了百奚的嘴,还从身后抱住了他,将他往后面拖,至少先离开蒙挚的长剑再说。
吕英和白辰也赶紧上前一步,扯住了蒙挚的胳膊,连声说道:“将军,将军,都是一家人哈。喝多了喝多了……都先别说话哈。”
蒙挚的眼睛都有些赤红,看起来是真的动怒了。剑锋微颤,玄甲下肌肉绷紧。
此时,樊云刚好走了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也愣住了,但还是咬牙说道:“将军……百奚将军,骊山大营可有停尸的地方?卑职要仔细查看一番。”
“就放我这里,我看着!”百奚气鼓鼓。
樊云咧咧嘴,看着蒙挚这边。蒙挚也被吕英和白辰拉扯着,气鼓鼓的。
“卑职……把尸身可就拖过来了哈。”
“好。”百奚声音极大。
因为尸身要进来,大帐里本来正在饮酒吃饭,也只能暂停,所有的食物美酒以及那些矮桌全都搬走了,只在地上铺了一块草席,放置尸身。
一股子血腥味混合着石灰粉的味道,与刚刚的食物香气完全不同,瞬间也令众人全都不再说话。
此时,蒙挚和百奚各坐一边,互相不搭理,也不说话。
樊云在翻检着尸身,辛衡在一旁记录,赵校尉和王校尉负责举着灯油照亮。大帐里还有其他一些校尉和甲士,也不再敢说话。
青铜雁鱼灯映得死者青紫面容愈发可怖——那双暴突的眼珠正直勾勾望着帐顶,散乱的发丝间还沾着白灰泥土之物。
“口鼻无黑血,指甲未现乌斑。”樊云用铜镊翻开合元眼皮,声音发紧,“确非常见毒物所致。”
他话音未落,辛衡已取出银针试探,但也并无乌黑情况出现。
合元的人缘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并且,这样突然间就像是撞见鬼一样死了,众人的心里都不太好受。加之那些传闻,甚至有人还悄悄去通知了余方士。
大秦的方士并不受这些将军们的管辖,也没有任何官职或是土地,他们专攻巫相医卜之术,可以直接与始皇陛下沟通。因此,这群人即便是在骊山墓地中行走,只要没有出格的行为,一般也不会管。更何况,他们要与大墓修建者以及设计者沟通,沟通参与风水祭祀等事情,地位也很高。
如今,不是苦役暴乱,而是校尉暴毙,更何况又是立冬之际,还是要通知方士们的。
帐帘被夜风掀起,余方士带着两名弟子飘然而入。他头戴玄色方士冠,身着云纹深衣,腰间悬挂的桃木符牌与军中铁甲格格不入。
余方士看到合元尸身的僵直状态也是一愣,他俯身捏了捏他的臂膀,蹙眉。
樊云问道:“您……可是有什么看法?这是中毒么?”
“口鼻之中并未有黑血,定然不是中毒。”余方士沉吟片刻,才又说道:“或许就是急症而亡。听说,此校尉之前饮过酒,可能就是猝死。酒毒攻心,癔症突发,阳亢暴厥之症。”
“但听与他相熟的甲士们说,他并没有任何疾病。”辛衡站起了身,因他刚用一支银针扎入了合元的头顶百会穴,甚至还想利用施针术治尸厥之症,或许会对尸身僵硬有些效果,但没有任何用处。他也只好将银针拔出,还未曾收起来。
不过,余方士身边的一名徒弟倒是往后退了退,还掏出了一块干净的麻布递给辛衡,“勘验尸身的银针可莫要给活人使用,还是要先擦拭,然后用烈酒浸泡,消毒为上。”
“是是是,我一直这样做的。”辛衡立刻点头,感谢地接过了粗麻布,开始仔细地擦拭银针。
“所以?”蒙挚问道,“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就是急病猝死?”
“差不多吧。”樊云又看了一眼尸身,“我们要等十二时辰,看看尸身还有什么变化,再确定的。”
这个流程,蒙挚在之前魏华验尸的时候了解,所以也只是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不过,此时又有与合元关系好的甲士站了出来,略带哭腔,说道:“将军,合元虽然死了,但尸身也不应当这样暴露在大帐之中……可否允许卑职取他的衣衫为他穿好……或许,也可以趁着人刚死,肢体……不算特别僵硬,面容……眼睛……”
合元的肢体僵硬,面部扭曲,眼睛圆睁……其实这一切都令人可怖。
“取些热水敷一下面容,就会正常了。”樊云处理过很多死尸。
“可否请尚发司的阿绾来为合元校尉梳头编发?”那名甲士有点要哭,“合元校尉之前……他的最后一程,可否让阿绾来送?”
“这是为何?阿绾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樊云翻了白眼,他之前也听说过合元骚扰阿绾的事情。
“合元也并无什么亲人……再说了,按照军令,死了也就死了,都未必会让家人再看一眼,就都会丢进那个万人坑了……”那名甲士还真的哭了起来,很是凄惨,“我们来骊山大墓,说好听的是监军,但实际上呢?我们与那些苦役有何区别?我们也要辛苦劳作,甚至比苦役们起的还要早……这种日子……”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赵校尉又赶紧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低喝道:“别瞎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