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定胜糕的甜味仿佛还在舌尖,阁楼外却已经热闹非凡。
春闱放榜这天,贡院大门紧闭,外面早就挤满了人。
付玉站在人群最外边,被几辆豪华马车挤到角落,显得更加瘦小。
她怀里紧紧揣着一个红油纸包,里面装的是定胜糕。
天还没亮她就起床,特意去福瑞斋买了第一炉新出的糕点。
想着裴惊梧考试辛苦,出来能吃上一口,总归是好的。
不远处,几个穿着华丽的小姐凑在一起说笑,手里的羽纱团扇摇得像蝴蝶飞舞。
“你们说,裴公子会高中吗?“
“那当然,我爹说了,他的文章在京城数一数二。“
“何止文章好,光是那张脸就够让人移不开眼了。“
付玉听着,不由得低下头。
看着自己穿得虽然不错,但跟这些真正的小姐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手里的油纸包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这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辆并不起眼,但用料极为考究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车帘掀开,兵部尚书裴文坚穿着便服走下马车,面色严肃地望着贡院大门。
车帘晃动,露出一张娇俏却带着刻薄的脸。
是裴家小姐裴兮乔。
“爹,咱们何必亲自来?“她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要是考不上,丢的也是裴家的脸。“
“闭嘴。“裴尚书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再多说半个字,我就把你送到乡下庄子上去。”
裴兮乔的脸变得煞白。
车帘唰地一声被甩了下来。
就在这时,贡院里传来一声长长的钟响。
沉重的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人群立刻向前涌去。
考生们陆续走出来,有的满脸喜色脚步轻快,有的没精打采步履沉重。
春寒料峭,他们在里头熬了两日。
第一天考的是最磨人的政治策论,还有最刁钻的司法判例,什么田产纠纷,什么盗窃案情,字字句句都是陷阱。
明天还要面对礼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的当面考问。
贡生们几乎个个灰头土脸,憔悴不堪,
然后,裴惊梧出来了。
他穿着青布长衫,脸色虽然有些苍白,腰杆却挺得笔直。
周围的喧闹好像都和他无关,可他一旦出来,立刻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点。
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立刻像蝴蝶见了花似的围上去。
“裴公子,你还好吗?“
“裴公子定会高中的!“
东宫来的小太监好不容易挤过来,尖着嗓子喊:“裴公子,太子殿下在望江楼设宴,给您接风呢!“
裴惊梧停下脚步,朝太监微微点头:“有劳公公了。在下苦熬了两日,身体不适,恐扰了殿下兴致,还请公公替我向太子殿下告个罪。”
他的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疲惫。“待明日面考完后,我会去向殿下赔罪。”
付玉被人群挤到最外边,踮起脚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那个被人群簇拥的清瘦背影。
他像是天上的月亮。
所有星子都围着他转。
明亮,却又那么遥远。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早就凉透的糕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自己算什么呢?
也配来给他送东西?
裴惊梧客气地推掉了所有邀请,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朝长街那头走去。
人群渐渐散了,那些失望的小姐们也各自坐上马车离开。
只剩下付玉还傻傻地站在原地,手里的红纸包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就像她那点不敢说出口的心思,被人不经意地揉皱了。
长街尽头,那道青色背影终于拐过弯不见了。
风里似乎还飘着那些小姐身上的香粉味。
而此时京城正阳门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尘土飞扬,人声嘈杂。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停在城门前,马上的男子一身黑色劲装,面目黝黑普通,身姿却十分挺拔。
他旁边另一个骑枣红马的年轻人正举着一纸文书,气呼呼地理论:
“路引在此!清清楚楚盖着官印,还有什么好查的?“
守城士兵慢条斯理地接过路引,翻来覆去地查看,故意拖长了音调:“近来京城戒严,所有路引都得仔细查验。谁知道你这印是真的假的?“
江相如气得差点从马上跳下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可是正经官府出具的路引!“
士兵斜着眼打量他们:“说是这么说,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在这等着,我得请示上司。“
安谈砚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
他看得出这士兵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这时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悄无声息地塞进士兵手中:“军爷行个方便。“
那士兵掂了掂银子,顿时眉开眼笑,但嘴上还是故作正经:“咳...既然路引没问题,就过去吧。下次记得早点进城。“
江相如气得直嘟囔:“明明就是想要钱...“
却被安谈砚一个眼神制止。
江相如撇撇嘴,正要策马进城,忽然传来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
“太子殿下回城!闲人避让!“
一队羽林卫簇拥着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大摇大摆地朝城门驶来。
守城士兵立刻换上一副讨好嘴脸,点头哈腰地清出道路。
安谈砚眼神沉了下来。
他看着那辆从城外方向来的马车,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太子的别院果然在城外。
他和江相如交换了个眼色,两人默契进了城。
他们恰好走上了那条长街。
街上的人已经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
几个世家千金的马车还停在不远处,车帘掀开一角,叽叽喳喳不知在议论什么。
她们的目光都投向同一个方向――
路尽头,一个穿着旧青袍的年轻书生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背影清瘦,却自有一番风骨。
江相如啧了一声:“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哥,这么大排场?“
他看着那些千金小姐痴迷的模样,酸溜溜地说:“长得也没比我俊多少啊,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真会抢风头。“
安谈砚没说话。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摇着团扇、满眼爱慕的女子,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张脸――夏昭斓。
安谈砚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焦凰阁里,温弈墨坐在窗边。
“长夏。“她开口,声音清淡,“去把歇业的牌子挂出去。“
长夏一愣:“主上,这两日春闱,正是人多的时候……“
温弈墨抬眼看着她,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两天,我们不做生意。“
“今晚设宴给他们吃点好的,补补。明日晚上再设宴给他们庆贺。”
焦凰阁现在旗下不止有绣坊,妆阁,女坊,还有酒楼、书坊、典当行等,也资助了许多贫困的学子。
这次参加春闱的,不止裴惊梧一人,还有七八位学子。
她停了一下,又轻声补充道:
“不管这次中没中,都值得庆贺。”
“这两日,他们都辛苦了。”
“就当是,让大家放松放松。”
温弈墨的语气很温和。
长夏立刻明白了郡主的意思。
她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取牌子。
没过多久,焦凰阁门口就挂上了一块木牌。
“东家有喜,歇业两日。”
温弈墨望着那块牌子,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门帘轻轻一动。
付玉低着头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红色的油纸包。
皱巴巴的,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