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温弈墨的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电光石火间,温弈墨已在脑中盘算了十数种脱身之法,每一种,都凶险万分。
她缓缓转身,藏在袖中的银针,已抵在了指尖。
今日,怕是要见血了。
她缓缓侧过身,那张被烟灰抹得更显蜡黄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只见一个穿着林府管事服饰的壮汉,正叉着腰,怒气冲冲地指着她们。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小子!”
“府里遭了灾,你们倒好,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
壮汉不由分说,将两个沉甸甸的水盆“哐当”塞进她们怀里。
“还愣着干什么!西院的火还没扑灭,赶紧去提水救火!”
温弈墨抱着水盆,怔住了。
可竹也愣了。
原来……不是暴露了。
只是被当成了偷懒的下人。
温弈墨几乎要气笑了。
放火的,倒做起了救火的勾当。
这世事,当真荒唐。
她压下心中百般思绪,对可竹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提起水盆,学着旁人的样子,冲入那片火海。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呛鼻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温弈墨二人有意躲懒,只在外围传递水盆,动作却做得极是麻利,瞧着比谁都卖力。
许是她们二人太过‘听话’,在那一片鬼哭狼嚎的家仆中,竟显得格外扎眼。
那管事越看越是满意,拍着温弈墨的肩膀,大声赞道:“好小子!有眼力见!比那帮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强多了!”
“叫什么名字?手脚挺利索的。”
温弈墨压着嗓子,胡乱报了个名字。
小头目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到她们手里,颇为豪爽。
“赏你们的!好好干,改日提拔你们做个小组头!”
温弈墨攥着那几个尚有余温的铜板,与可竹对视一眼,都是哭笑不得。
永亲王府的郡主,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因“救火得力”,而得赏几枚铜钱。
二人连声道谢,趁着那头目又去别处救火,赶紧跟着孔明灯的指引,从南门逃了出去。
看着他们一脸的黑灰,手里还拿着两个救火的铜盆,守门的也没再为难他们,直接放行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
许久之后,那小头目巡视回来,还在原地纳闷。
“咦?方才那两个机灵的小子呢?”
“还想着提拔提拔,怎地一转眼就不见了……”
茶楼雅间内,烛火通明。
夏昭斓正急得来回踱步,一见窗户被推开,两道身影跃入,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弈墨!你可算回来了!”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温弈墨上下打量,见她只是脸上沾了些灰,衣衫有些凌乱,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担心死我了!林府那边火光冲天,我还以为……”
“我没事。”
温弈墨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那股子烟火气,总算被压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还从里头放上火了?”夏昭斓不解地问。
“什么?你见了安谈砚和魏然?”
夏昭斓瞪大了眼,“他们……”
“他们被困住了。”温弈墨道,“我助他们脱身,作为交换,他们帮我寻找林府密库,还各欠我一个人情。”
她没有提那封密信,和“锦晏”这个名字。
此事干系重大,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
师父的事,她必须自己先弄清楚。
夏昭斓虽性子直率,却非蠢笨。
她知道弈墨既不细说,便有她的道理,也不再追问。
她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温弈墨。
“弈墨,你和那两位小王爷扯上关系,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
温弈墨将那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指尖轻轻一叩。
叮当几声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但有些事,不得不为。”
林府,偏院。
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一声凄厉的鸟鸣划破夜空,盘旋一圈,最终寂灭。
是回信。
安谈砚负手立于院中,那张素来坚毅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派出去接应的,都是定远王府的死士,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
十几个人。
如今,只剩下下三个。
“林、石、诣!”
安谈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手早已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手背青筋暴起。
他恨极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宴会,而是一场蓄意的屠杀。
林石诣故意放出风声,引他们的人前来,再布下天罗地网,一举剿灭。
好狠的手段。
“此仇不报,我安谈砚誓不为人!他日,定要将这老贼千刀万剐!”
魏然站在他身后,眸色深得可怕:“我早该想到,这是个陷阱。是我错了!”
安谈砚咬紧牙关看着他:“尽管知道可能是陷阱,可我们,不得不试。”
“前四年,我们被囚于宫中,名为质子,实为阶下囚。这两年,林石诣那老贼假借关爱后辈之名,将我二人‘请’来这林府别院,名为照拂,实为监视。”
安谈砚走到他身边,看着院外影影绰绰的火光。
“尽管我们摸透了这府里布局岗哨,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一旦逃了,便是给了温明谦那个昏君,剿灭定远王府与西凉王府的最好借口。”
安谈砚的怒火,渐渐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是啊。
他们是笼中鸟,是悬在父兄头顶的利剑,动弹不得。
唯一的希望,便是那个素未谋面,却与他们两家渊源颇深的“锦晏”先生。
魏然轻叹一声:“只能,指望那位‘夏姑娘’了。”
“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安谈砚攥紧了腰上的佩剑,“我们被困在此处两年,你难道没有发现,隔壁那个院子,有些古怪?”
魏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他们所居别院旁的一个偏院,终年沉寂,从未见人居住。
可是,林府的大管家林安,却几乎每隔三五日,便会亲自进去一趟,且从不带任何下人。
一个空置的院子,何须总管亲力亲为?
除非……
那里面,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是说……”
“没错。我想,那个院子就应该是夏姑娘所说的密库了。”
魏然合上折扇,用扇骨轻敲掌心,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你说的对,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既然出不去,那便往里走。”
“找机会去看看,那院落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林石诣那只老狐狸,如此费心。”
而此时,永亲王府的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温弈墨带着一身寒气和夜露,像影子一样闪了进来。
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厅堂里却还点着一盏小灯。
豆大的灯火,把一道端庄的身影,映在雕花的门扇上。
她回来了。
而她的母亲,永亲王妃唐念绮,已经在这儿枯坐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