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之下生死一线,南归之路危机四伏。萧景琰在绝境中遇到关键人物,而京城的沈清辞,则在各方压力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身后的黑水镇已化作一片混乱的喧嚣,冰渊之息喷发带来的恐怖寒潮与北狄追兵的怒吼交织在一起。萧景琰在仅存的七八名影卫护卫下,沿着崎岖覆雪的谷地,向着南方亡命奔逃。
左肋和肩胛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不断渗出鲜血,将破损的皮袄浸染得一片暗红,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萧景琰的意志。他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念死死支撑。怀中的青铜油灯硌在胸前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却也不断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和肩上沉重的责任。
“陛下!再坚持一下!穿过前面那道山脊,就能暂时甩开追兵!” 一名影卫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萧景琰,声音急促而嘶哑。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伤,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长痕。
“兀术不会轻易放弃…他想要油灯,更想杀朕…” 萧景琰喘息着,回头望了一眼。风雪模糊了视线,但隐约还能看到镇子方向冲天的混乱气息以及更远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而来的小黑点。
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持久的震动!不同于爆炸,也不同于冰渊之息的局部喷发,这一次,是整个山峦都在颤抖!
“不好!是雪崩!” 经验丰富的影卫脸色骤变,嘶声惊呼!
萧景琰抬头望去,只见侧后方高耸的雪山之巅,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雪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推了一把,先是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痕,随即迅速扩大,最终化作一片铺天盖地的、如同白色海啸般的雪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他们所在的谷地倾泻而下!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天穹塌陷!
大自然的天威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渺小!
“保护陛下!找掩体!” 影卫们目眦欲裂,试图将萧景琰推向旁边一处突出的岩壁下方。
然而,雪崩的速度太快了!白色的死亡洪流转瞬即至,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所有人吞没!萧景琰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冰冷刺骨的雪沫疯狂涌入眼耳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意识在巨大的压力和撞击下迅速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刹那,又仿佛过了万年。
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在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中重新摇曳着亮起。萧景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无尽的白色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发现自己被深埋在积雪之下,只有面部前方有少许空隙,勉强维持着呼吸。全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左肋和肩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还活着…是那块突出的岩壁和身后几名影卫用身体拼死为他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吗?那他们…
一股浓烈的悲怆涌上心头,但旋即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压下。他不能死在这里!翊儿还在等他!清辞还在京城独自支撑!大靖的江山…还有那诡异的冰渊之息…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手臂似乎没有被完全压死。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开始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面前的积雪,扩大呼吸的空间,同时试图判断自己所处的深度和位置。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次移动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就在他感到力气即将耗尽,绝望再次袭来之时,上方突然传来了挖掘和说话的声音!
“…这边!刚才好像看到有衣角露出来!”
“快挖!小心点!”
不是北狄语!是中原口音!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萧景琰心中猛地升起一丝希望,他努力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
上面的挖掘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很快,积雪被扒开一个大洞,刺目的天光(虽然依旧阴沉)照射进来,几张关切而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洞口。
“陛下!真的是您!” 一个激动无比的声音响起。
萧景琰适应了光线,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怔住了——竟然是护送半份树泪南下的邢风回来了!而他身边,除了几名同样狼狈却眼神锐利的影卫外,赫然还有本该为他引路南下的阿蓝!
“邢风?阿蓝?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萧景琰被小心翼翼地从雪堆中救出,靠在岩壁上,接过邢风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
邢风单膝跪地,虎目含泪:“陛下!树泪由一个弟兄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了,臣担心你的安危,就赶回来了,但路上遇北狄军,需要绕回黑水镇附近去与你汇合,就远远看到了黑水镇的异象和雪崩…”
阿蓝也在一旁用生硬的中原话补充道:“长老说过…冰渊之息彻底失控前…周围的山…会先‘醒来’…雪崩,只是开始…” 他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
萧景琰瞬间明白了。
“你们遇到北狄大队人马?可知他们动向?” 萧景琰急忙问道,他担心兀术会趁雪崩之机扩大搜索。
邢风脸色凝重:“回陛下,我们遭遇的只是巡逻队,但看其规模和装备,像是…像是冲着南方去的!而且,我们在躲避时,隐约听到他们议论,说什么‘狼主已得钥匙,不日将挥师南下’,‘与大靖内应里应外合’…”
钥匙?是指油灯吗?可油灯明明在自己手里!萧景琰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守灯人或者兀术放出的烟雾弹,目的就是为了扰乱大靖后方,制造恐慌,也为他们可能的真正行动打掩护!而“大靖内应”…除了已暴露的靖安王,难道还有别人?
“陛下,您的伤…” 邢风看着萧景琰身上狰狞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无妨,还死不了。” 萧景琰摆摆手,强撑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被邢风连忙扶住,“此地不宜久留,雪崩虽暂时阻隔了追兵,但兀术和守灯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了一眼身边,算上邢风带来的几人,也只剩下十人左右,个个带伤,情况不容乐观。
“邢风,你带着阿蓝和一半人手,按原计划,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南下!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守灯人与北狄勾结、冰渊之息可能彻底爆发的消息,带给楚妃!让她务必稳住朝局,警惕内奸,同时…做好最坏的准备!” 萧景琰快速下令,语气决绝。他必须确保消息能够传回去。
“那陛下您呢?!” 邢风急道。
“朕带着剩下的人,引开追兵!” 萧景琰目光投向风雪弥漫的来路,眼神冰冷,“他们想要油灯,想要朕的命,朕就给他们一个目标!为你们南下创造机会!” 这是目前唯一能确保信息传递成功的办法,也是最为危险的抉择。
“陛下!不可!” 邢风和众影卫齐齐跪倒。
“这是圣旨!” 萧景琰厉声道,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一阵咳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邢风,记住你的任务!大靖的安危,太子的性命,可能都系于你身!走!”
邢风看着皇帝决绝而虚弱的身影,这个铁打的汉子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他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领旨!陛下…保重!”
他不再犹豫,猛地起身,点齐阿蓝和四名伤势较轻的影卫,对着萧景琰最后行了一礼,转身毅然决然地向着南方,再次踏上了充满未知险阻的征途。
望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萧景琰缓缓松了口气,随即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袭来,他几乎站立不住。
“陛下!” 留下的几名影卫连忙扶住他。
“走…向西…” 萧景琰指着与邢风他们相反的的方向,声音微弱却清晰,“找个地方…暂时躲藏…处理伤口…”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跑不远。唯有暂避锋芒,争取时间恢复,才能有一线生机。
京城,皇宫。
靖安王萧庭的倒台如同一场巨大的政治地震,迅速席卷了整个朝堂。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雷厉风行,依据萧庭的供词和查获的证据,迅速锁定了了一批与靖安王府往来密切、涉嫌参与流言传播和构陷楚妃的官员,或革职查办,或勒令闭门思过。一时间,朝堂风气为之一肃,之前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也瞬间偃旗息鼓。
沈清辞以不容置疑的铁腕,迅速稳定了局面。她每日代陛下批阅奏折,接见重臣,处理政务,虽然身体依旧单薄,但展现出的果决与能力,渐渐赢得了部分中立大臣的认可和敬畏。至少,表面上无人再敢质疑她“后宫干政”。
然而,沈清辞的心却始终悬着,没有一刻放松。太医关于太子药效只能维持半月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北境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更让她寝食难安。
这日,她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漕粮北运的紧急奏折,邢风的副手悄然入内,呈上了一份密报。
“娘娘,北境有消息了…是我们潜伏在北狄内部的暗桩冒死传回的…” 副手的脸色十分难看。
沈清辞心中一紧,立刻接过密报展开。上面的内容让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密报证实了守灯人未死,且与北狄狼主兀术在一起。更可怕的是,上面提到,北狄境内近期出现了多次诡异的“地龙翻身”(地震)和极端严寒天气,牲畜冻死无数,仿佛末日将至。北狄高层将此视为“神罚”,同时也是“神启”,认为这是掌控“冰雪神力”、南下一统天下的天赐良机!狼主兀术已下令集结各部精锐,似乎准备趁着大靖内忧外患(他们以为)之际,发动一场前所未有的南侵!而守灯人,则被他们奉为能够引导“神力”的“圣师”!
挥师南下!里应外合!冰雪神力!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清辞的心上!北狄果然要大规模入侵!而且是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候!陛下孤身在北境,生死未卜…太子危在旦夕…朝局初定却根基未稳…
内忧外患,形容此刻的大靖,再贴切不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传本宫旨意!” 沈清辞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即刻起,京城及北境沿线各州府,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边关守将,严防死守,没有兵部与本宫联合签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后退!”
“娘娘,粮草军饷…” 户部尚书在一旁面露难色。
“开启皇家内库!本宫带头,后宫所有用度减半,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捐出半年俸禄以充军资!发布勤王令,命各地驻军即刻向北部边境靠拢!” 沈清辞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同时,严密监控京中所有王府、勋贵府邸,尤其是与靖安王过往甚密者,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一道道指令迅速发出,整个王朝的战争机器开始被迫加速运转起来。
处理完这些,沈清辞独自一人来到太庙。她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深深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媳沈清辞,暂代陛下执掌国柄。今外敌入侵,内患未平,太子垂危,陛下远在险境…江山社稷,危如累卵。清辞一介女流,才疏学浅,然受陛下重托,不敢有负。恳请祖宗保佑,佑我陛下平安归来,佑我太子转危为安,佑我大靖…度过此劫!”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庙中回荡,带着无尽的虔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祈祷完毕,她站起身,擦去眼角不自觉滑落的泪珠,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太监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压低声音道:
“娘娘!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军报!不是北境…是西边!镇西大都督…率五万精锐,已出玉门关,日夜兼程,赶来勤王了!”
镇西大都督?沈清辞先是一怔,随即想了起来!是先帝时期便镇守西陲、多年来几乎不与京城往来的老将,忠勇侯郭啸天!他怎么会突然…
是了!先帝曾赐他密旨,若非国难当头,不得轻易离镇。他定是得知了北狄异动和京城变故!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沈清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巨大的希望。然而,这希望之中,也夹杂着一丝隐忧。这位远离权力中心多年的老将,在此刻率重兵前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