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宸殿。
虽是白昼,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用以驱散深宫特有的阴翳与寒意。鎏金兽炉中吐出缕缕青烟,是名贵的龙涎香,却也无法完全掩盖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权力巅峰处特有的冰冷与压抑。
武媚端坐于御案之后,并未身着繁复朝服,仅是一袭玄底金凤的常服,乌黑的发髻高绾,簪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多余饰物。然而,正是这份刻意的素净,反而更加凸显出她眉宇间那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掌控力。她面前堆积着如山的奏疏,朱笔在其间勾画批阅,速度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万里江山的运转。
殿内侍立的宫女宦官皆屏息凝神,如同泥塑木雕,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位已然权倾天下的太后。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色、面色白净无须的内侍,手捧一份密封的铜管,低眉顺眼、脚步无声地快速趋入,在御阶下跪倒,将铜管高高举起。
“启禀太后,巴州六百里加急密报。” 内侍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尖细与恭顺,但在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武媚批阅奏疏的朱笔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身旁一名心腹女官立刻上前,接过铜管,验看封漆无误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启,取出内里一卷薄绢,恭敬地置于御案之上。
武媚的目光终于从奏疏上移开,落在了那卷薄绢上。她伸出保养得宜、涂着丹蔻的手指,缓缓将薄绢展开。
起初,她的面色尚是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然而,随着目光在那些密报文字上扫过,她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理石般的冷硬。捏着薄绢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香炉的青烟都似乎停止了飘动,所有侍立之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得更轻,头皮阵阵发麻,感受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毁天灭地般的风暴前兆。
“废物!”
一声冰冷的、如同玉石交击般的断喝,骤然打破了死寂!
武媚猛地将手中薄绢掷于地上,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带起一阵疾风,扫落了御案边缘的几本奏疏。
她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凤眸之中,先前批阅奏章时的冷静睿智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以及那怒火之下,更深沉的、被触犯逆鳞后的凛冽杀意!
“丘神积!朕予你精兵,付你密旨,竟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废庶人都拿不回来?!还被不明身份之人当众劫走?!朕要你何用!!”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字字如冰锥,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她盯着地上那卷薄绢,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巴州那个让她功亏一篑的场面,看到那个救走李贤的“青影”,更看到背后那只可能存在的、一直与她作对的手——东方墨!
李贤的逃脱,不仅仅是走脱了一个政治隐患,更是对她权威的公然挑衅!是在她刚刚废帝立新、独揽大权之际,一记响亮的耳光!此事若传扬开来,朝野上下,那些潜藏的反对势力,会如何看她?那些本就对女子临朝心怀不满的宗室勋贵,又会生出多少不该有的心思?
绝不可姑息!
武媚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暴怒,但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她重新坐回御座,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比方才怒斥时更令人胆寒的力量:
“传旨。”
“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奉旨不力,贻误战机,致钦犯脱逃,有负圣恩。着即革去本兼各职,押赴刑部大牢,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另,着令各州县,严查往来可疑人等,凡有与废庶人李贤形貌相似者,一经发现,立即锁拿,有敢窝藏包庇者,以同谋论处,绝不姑息!”
旨意一下,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不仅仅是惩罚丘神积的失职,更是武媚在用最严厉的方式,向整个天下宣告她的意志——顺我者,未必昌;逆我者,必亡!任何敢于挑战她权威、阻碍她道路的人或事,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雷霆之怒,已降于神都。而这场由巴州引发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