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垂,将天际的云霞与下方无垠的海面一同点燃,渲染成一片瑰丽而壮阔的金红。船行于这片熔金之上,破开的浪痕也仿佛拖着碎光闪烁的焰尾。甲板上镀了一层暖光,连那灰色的帆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李贤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船头那抹青影。内心的波澜,从最初的劫后狂喜与敬畏,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那里面,有对前路的茫然,有对自身弱小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迫切。他忽然意识到,直至此刻,他竟连这位数次救他于生死边缘的恩人之名,都还不知晓。
这认知让他感到一丝窘迫,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疏离。他不能,也不愿,再仅仅以“恩人”或“守护者”这样模糊的称谓来定义她。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莫名的悸动,他终是迈开了脚步。鞋底踏在微湿的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以风浪声为主的空旷世界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在积聚勇气,直到在距离她身后约莫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既能让他清晰地看到她青衫料子在风中拂动的细微纹路,感受到她周身那仿佛自成天地、隔绝喧嚣的宁静气场,又不会显得过于唐突。
他整理了一下因海风而略显凌乱的衣襟,随即躬身,双手在身前交叠,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甚至带着几分昔日东宫仪范的揖礼。声音因些许紧张而微哑,却足够清晰:
“在下李贤,蒙姑娘数次舍身相救,恩同再造。至今……尚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心下实在难安,恳请姑娘告知。”
话语落下,海风依旧,浪声依旧。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就在李贤心中忐忑,以为对方或许不会回应这等“琐事”之时,船头那静立的身影,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云舒缓缓转过身来。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覆着轻纱的侧脸轮廓,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看见”了他。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他保持着行礼姿势、略显紧绷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那轻纱之下,似乎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或许只是海风拂过的错觉。
她开口,声音依旧如玉石轻击,清冽而平淡,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只是简单地陈述两个音节:
“云舒。”
李贤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整个人却如同被定住。
云舒……
这两个字,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恰如其分。仿佛天地间一缕自在来去的云,舒展随意,无拘无束。是了,也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她这般来去如风、超然物外的气度。
然而,紧随这名字契合感之后的,是一阵更深的恍惚与荒谬感。
云舒。
他终于在濒死的边缘过后,在远离故土的沧海之上,知道了她的名字。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终于知晓名姓的释然,是对于自己直至此刻才问出口的迟钝的自嘲,更是对于这整个离奇遭遇——从九五之尊的储君到亡命天涯的钦犯,再到被一个名为“云舒”的神秘女子所救,置身于这茫茫大海——的巨大不真实感。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时竟忘了直起,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要确认其真实性:
“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