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天际最后一丝暖色,无垠的海面由瑰丽的金红沉入一种深邃的、泛着幽幽磷光的墨蓝。星子尚未完全显露,唯有东方天际一弯早出的新月,清冷如钩,洒下淡银色的辉光,在海面上铺就一条碎银摇曳的窄路。
云舒并未在意李贤那片刻的失神与低语,她重新转过身,面向那片愈发幽深的大海,仿佛她的目光能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到遥远彼岸的轮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李贤纷乱的思绪,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知意味。
“我们此行,目的地是海外华胥。”
李贤心神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杂念,凝神细听。这是他第一次从墨羽核心成员口中,正式确认那个传闻中的国度。
“华胥,乃东方先生所创,” 云舒继续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其制度、律法、乃至倚重的格物之术,皆与中原大唐迥异。那里没有世袭的君王,没有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决策有议事院,监察有独立院司,农工商贸,皆依新法。”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一个李贤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没有君王?决策由众人商议?这简直颠覆了他自幼接受的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认知。他下意识地想追问,想质疑,但看着云舒那平静而笃定的背影,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东方墨既能创下“墨羽”这般超越皇权的暗影力量,再建立一个超越时代的国度,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抵达之后,” 云舒的话锋一转,落到了李贤身上,清冷的眸光似乎侧过来一丝,落在他脸上,“首要之务,非是参与权争,亦非倚仗过往身份。你需进入华胥学府,系统修习。”
“修习?” 李贤一怔,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不错。” 云舒肯定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习华胥之根本律法,明其运作之基石;研格物之妙理,知蒸汽之力、舰船之坚从何而来;了解议事院与监察院之制衡,懂其为何能有效运转。你需从头学起,重塑你之认知,方能在华胥寻得立足之地,而非成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异客。”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灭了李贤心中或许潜藏着的、凭借身份或才智迅速获得地位的侥幸念头。他瞬间明白了,在华胥,他引以为傲的经史子集、帝王心术,可能毫无用处,甚至会成为障碍。那里是一个全新的赛场,有着截然不同的规则。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感袭来,却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被挑战的兴奋。
云舒说完,微微仰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新月,以及开始稀疏闪现的星辰。海风吹拂着她的面纱与发丝,她的声音似乎也融入了这片夜海的空旷之中,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淡然: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这八个字,如同一记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李贤的心上。
往者不谏……他那些太子的荣耀,被废的屈辱,宫廷的倾轧,母子的反目……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不可追回的过去,执着无益。
来者可追……前方那片名为华胥的新土,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他还有机会,去追逐一个全新的未来,一个由自己学识与能力塑造的未来。
他怔怔地看着云舒沐浴在星月光辉下的侧影,只觉得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为他沉重的心灵开启了一扇新的门户,有清冷而充满希望的风,从中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