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谈话仍在继续,李恪与李弘就着那幅巨大的海图,向李贤阐述着华胥的治理结构、与周边势力的斡旋,以及“破晓计划”带来的惊人发现。那些诸如“万民议事院”、“官吏十条禁令”、“蒸汽轮机效率提升”等词汇,如同陌生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李贤的认知堤岸。他努力凝神去听,去理解,试图抓住这新世界的脉络。
然而,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飘向静立在一旁的云舒。
她并未参与谈话,只是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身姿依旧挺直如修竹。窗外透过的天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和覆着轻纱的轮廓。与这政务厅内略显刚硬、充满理性计算的气氛相比,她就像是一滴不慎滴入水墨画中的淡青,清冷,疏离,却瞬间抓住了所有注意。
李恪正讲到监察院如何依据“政籍黑榜”弹劾一名玩忽职守的州府主事,语气铿锵。李贤的耳朵听着,眼睛却看着云舒微微侧首望向窗外的姿态,看着她垂在身侧、指节分明的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巴州院落她惊鸿般现身,指尖轻划便让丘神积呕血败退的画面;是逃亡路上,她于晨雾中精准引领,衣袂飘飘仿佛不沾尘埃的身影。
一种混杂着极度感激、深刻敬畏,以及某种……因这极致反差而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底破土而出,迅速蔓延。她是如此强大而神秘,将他从必死的深渊拉起,又将他带入这片不可思议的新天地。在他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她是唯一确定的指引。
这感觉,与他对兄长、对王叔的敬佩不同,更为私密,更带着一种灼热的、想要靠近的渴望。他想知道面纱下的容颜,想了解她平静眼眸下的思绪,想……能够与她并肩,而非总是被庇护在她清冷的身影之后。
就在这时,厅门被轻轻推开,东方墨与青鸾相偕而入。东方墨依旧是一身简单的布袍,气度渊深,青鸾则是一袭利落的劲装,眉宇间英气逼人。他们一出现,李恪与李弘立刻停下话语,态度间流露出自然的尊重。
云舒也转过身,对着东方墨微微颔首,目光在与青鸾交汇时,似乎有极细微的、近乎不可察觉的交流。那是经年累月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才能培养出的默契。
李贤的心,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他看到云舒与东方墨、青鸾站在一起,那般和谐,仿佛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共享着他不了解的过去与波澜壮阔的现在。自己这个刚刚逃离旧世界、对此地一无所知的“前朝废太子”,与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浩瀚海洋?
那份刚刚萌芽的、炽热而朦胧的情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自卑与现实的冰冷浇注。他有什么资格,去肖想那样一个如同云间月、雪顶莲般的女子?他此刻的处境,连在这片新土立足都尚需苦苦挣扎,那份因依赖和感激而催生的悸动,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他迅速垂下了眼睫,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死死压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李恪关于“格物院新式农具推广”的论述上。指尖,却在不自觉中,深深掐入了掌心。那微小的刺痛感,似乎在提醒着他,此刻最该做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