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9章:林渊的急行军,江南路途的艰辛
官道,早已不成其为道。
车轮碾过干涸龟裂的土地,扬起的尘土像是永不落幕的黄色浓雾,将天地都染成一片混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腐烂的草根、牲畜的粪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体在烈日下暴晒后散发出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林渊坐在马车里,车厢随着路面的颠簸而摇晃,像是一叶漂在风浪中的小舟。他闭着眼,一手搭在膝上,手指随着车身的节奏,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仿佛在打着某种无人能懂的拍子。
他没有睡。
透过车窗的缝隙,他能看到外面那片绝望的土地。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得长出了半人高的野草。偶尔能看到几个活人,也都是些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流民。他们木然地坐在路边,眼神空洞,像是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对从身边经过的这支“商队”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连乞讨的力气都已丧失。
这支商队,是林渊一行人的伪装。几辆装着寻常货物的马车,十几个扮作伙计和护卫的精锐,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白马义从的核心成员,他们身上的杀气被收敛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饱经风霜的商旅模样,眼神却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大人。”车帘外,传来一名新兵营百户低沉的声音,“前方有一大群流民堵住了去路,看样子,怕是有上千人。”
林渊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眸子里,此刻一片清冷。他没有起身,只是将车帘掀开一道小缝,朝外望去。
官道的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他们像一群被饥饿驱赶的蚂蚁,缓慢地、无目的地蠕动着。哭声、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末世的哀歌。
“怎么办?大人,要不要绕路?”百户请示道。绕路,至少要多花上一天的时间。
林渊的目光从那些麻木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他看到了一个母亲怀里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却依旧在用干瘪的徒劳地喂养;他看到了一个老者,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身边的人甚至没有力气去多看一眼。
这就是大明的根。如今,它正在从最底层开始,一寸寸地腐烂。
他的心中没有泛起太多的波澜,不是冷血,而是一种被更大的绝望所磨砺出的平静。他知道,靠他一个人,救不了这成千上万的流民。给他们一袋米,他们能活三天,三天后,依旧是死。
他要救的,是能让这片土地重新长出粮食的根源。
“不必绕路。”林渊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取出一车粮食,在路边分发。告诉他们,想活命的,就往东走,翻过那座山,那边有个叫‘黑石寨’的地方,前些日子被官军剿了,寨子里应该还有些存粮。”
百户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林渊放下车帘,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耗着。给他们一个念想,让他们自己让开路。至于黑石寨到底有没有粮食,那是他们的命。”
“是!”百户不再多问,立刻去执行命令。
很快,商队停下,几名护卫将一袋袋粮食搬下车,在路边堆起了一座小山。消息像风一样在流民中传开,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人群开始骚动,疯了一样地朝着粮堆涌去。
林渊的护卫没有强行维持秩序,他们只是大声重复着林渊教的话,然后便迅速撤回车队旁,拔出刀,冷冷地盯着骚乱的人群,护住马车。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流民们为了抢夺粮食而互相推搡、撕打,场面一片混乱。但正如林渊所料,有了“黑石寨”这个更具体的目标,大部分抢到或没抢到粮食的人,都开始朝着东边的山岭挪动。堵塞的官道,硬生生被他们自己求生的欲望,清出了一条通路。
车队再次启动,从混乱的人群旁缓缓驶过,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林渊靠在车厢壁上,脑海中浮现出小六子那封密信上的内容。
“……柳如是,才情冠绝,然身陷青楼,正被当地豪绅周大富觊觎,不日将强娶……”
“不日”,是几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每在路上耽搁一天,那位名动天下的才女,就离坠入深渊更近一步。他不能让她出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国运,为了那15%的加成和未知的奖励,更因为,她是这个黑暗时代里,为数不多的,依旧在闪着光的人。他要留住这些光。
当夜,车队在一处破败的驿站歇脚。
说是驿站,其实只剩下几堵断壁残垣。众人围着篝火,啃着干硬的肉干。林渊独自坐在稍远的地方,借着火光,看一张从锦衣卫内部搞来的,极为精细的江南地图。
“噗呲。”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从驿站的阴影处传来。
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林渊头也没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身边的护卫们,也都像木雕一样,动也没动,只是嚼着肉干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
片刻后,两名白马义从的斥候,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闪出,身上带着淡淡的血气。他们走到林渊身前,单膝跪地。
“大人,七个溃兵,已经处理干净了。”
“搜出什么了?”林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
“几两碎银子,还有一张扬州府的征兵文书,看样子,是从南边逃回来的。”
“嗯。”林渊应了一声,挥了挥手,“尸体处理掉,别留下痕迹。”
“是。”两人再次融入黑暗。
从离开京城开始,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晚都在发生。大明的秩序已经崩溃,官道上最危险的,不是那些剪径的蟊贼,而是这些被打散了建制,却依旧手握兵器的溃兵。他们比土匪更凶残,比流民更有破坏力。
林渊从不与他们废话。任何敢于窥伺他这支“商队”的,下场都只有一个。他的“儒雅”,只留给值得的人。对这些败类,他只有“暴徒”的一面。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方式,抵达江南。
又行了三日,路上的景致,终于开始有了变化。土地不再是单调的枯黄,开始泛出点点绿意。官道两旁,能看到一些正在运作的水车,和在田间劳作的农人。
他们,终于快要走出这片炼狱了。
然而,林渊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相比于北方那种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的绝望,江南的腐烂,是另一种形态。它被一层名为“繁华”的锦缎包裹着,内里却早已生蛆流脓,甚至更加无可救药。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江南地界的第一座大镇——乌塘镇。
镇子入口,高大的牌楼上,“鱼米之乡”四个字,被漆成了鲜亮的红色。镇内车水马龙,酒楼茶肆生意兴隆,街上行走的商贩百姓,衣着光鲜,与林渊他们一路行来所见的景象,恍如两个世界。
可林渊的目光,却落在了城门处。
几名穿着绸衫,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对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外地流民拳打脚踢,将他们像驱赶牲口一样,赶离镇口。
“滚!都给老子滚远点!一群臭要饭的,别脏了我们乌塘镇的地!”
一名家丁的脚,狠狠地踹在一个瘦弱少年的胸口。少年滚出几步,咳出一口血来,却死死地护着怀里一个发了霉的窝头。
周围的镇民,或是驻足看个热闹,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或是视而不见,匆匆走过,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林渊一行人扮作的商队,缓缓入镇。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幽深。
就在车队即将驶过那群家丁时,他听到其中一个领头的,正对着同伴,得意洋洋地吹嘘着什么。
“……告诉你们,咱们周大官人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听说光是给府衙的孝敬,就这个数!”那家丁伸出五根手指,“就为了那个叫什么……哦,对了,秦淮河上的柳如是!嘿,一个婊子罢了,值得这么大动静?不过话说回来,那娘们是真带劲,等大官人玩腻了,说不定兄弟们也能尝尝鲜……”
一阵猥琐的哄笑声响起。
马车内,林渊原本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
周大富……柳如是……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翻涌的,是冰冷的杀意。
他,来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