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译学馆的屋檐还挂着夜露。李瑶披着外袍走进院子时,几名学生正围在石桌前练习发音。他们手里拿着纸片,上面写着不同国度的问候语。有人念得生硬,有人已经能连贯说出整句。
她没有停下,径直走向鸿胪寺外馆。
昨日那场接见之后,各国使节陆续安顿下来。阿兰陀带来的商队被安排在西区驿馆,随行人员清点货物时发现部分陶器在途中破损,情绪一度激动。李瑶派人送去替换容器,并调出空间储备的密封木箱作为示范。对方看到箱子内层涂蜡、夹棉的设计后,主动道歉,称此前误会大晟轻慢宾客。
她在门厅见到副使赵德。
“名单已核对完毕。”赵德递上一卷文书,“十七国使团全部到齐,除北海两邦因风浪延误,预计三日后抵达。”
李瑶接过文书快速翻阅。每一页都标注了来使身份、携带物品、所求事项。有求药材的,有想引进织机的,也有只派观察员探听虚实的。她在西域以西三个国家的名字旁画了圈。
“这几处矿产数据可靠吗?”
“千机分支做过推演,结合过往商路记录,可信度八成以上。”赵德回答,“若能打通这条线,铁铜供应确实可提升两成。”
她合上文书。“那就从这里开始。”
政事堂的会议很快召开。议题是《四海通谊策》的推行方案。几位老臣坐在下首,脸色不太好看。
“远方诸国,言语不通,风俗各异。”一位官员开口,“派使团过去,万一遭劫或被扣,岂不白白折损人手?”
“我们不是第一次与外邦打交道。”李瑶站在案前,打开一份地图,“三年前北境互市成功,去年南洋船队带回香料与良种。现在不过是把这条路再往前走一步。”
她指向图上一条红线。“这条路线穿过沙漠、山口、海峡,最终连接七国。沿途已有三个城邦表示愿意设中转站。我们只需派出十人小队,携带信物与样品,不必带重兵。”
另一名官员皱眉:“耗费钱粮呢?”
“首批支出不足全年军费一成。”她拿出账册,“但若达成交易,仅铜矿一项,五年内可节省铸币成本三十万贯。”
堂内安静片刻。
最终,主战派将领点头同意。“只要不削弱边防,我无异议。”
当天下午,第一支外交使团正式出发。李瑶亲自送至城门外。使者身穿特制礼服,腰挂玉符,背负密封匣子。里面装着丝绸、瓷器、农具图纸,还有她亲手写下的国书。
她看着队伍远去,转身回城。
鸿胪寺外馆今日迎来第二批访客。这次是来自南方海岛的使节,皮肤黝黑,穿着麻布长裙,进殿时不跪不拜,双手交叉于胸前低头致意。
礼官有些为难。
李瑶摆手示意不必强求。她让通译官上前询问对方礼仪含义。得知那是他们最高的敬意形式后,便命人记录进《异邦迎送仪注简本》。
“告诉他们,大晟尊重各国习俗。”她说,“只要心诚,礼节如何皆可。”
晚宴设在宫外别院。各国代表齐聚一堂。餐桌上摆着各地食物——中原的烤肉、西域的奶饼、海国的鱼干。有人初次尝试辛辣菜肴,呛得咳嗽不止,引得众人发笑。
气氛正缓和时,一名禁军将领突然起身。
“他们提出要用珍宝换火药配方!”他声音响亮,“这等杀伐之器,怎能外传!”
席间顿时安静。
李瑶看了他一眼。“谁提的?”
一名商人站出来,说的是带着口音的官话。“我们不要完整方子。只想知道提纯之法。我们的硝石杂质太多,点燃时常炸炉。”
“你们用火药做什么?”她问。
“开山采石,疏通河道。”那人答,“也用于庆典烟火。”
她沉吟片刻。“配方不能给。但我们可提供无硝提纯工艺,仅限民用用途。若有违,断供并追责。”
商人犹豫一下,点头答应。
事后,李瑶召见工部匠人。她要求制作一批曲辕犁模型,必须轻便易拆,适合海运。
第二日,她在演武场搭起展台。各国使节受邀前来。工匠现场组装农具,演示如何在陡坡耕地。一个来自山地小国的使者看得入神,反复询问能否适应岩石地形。
“可以改装。”李瑶说,“我们会根据各地情况调整设计。第一批免费试用,三年后反馈效果再谈购买。”
五国代表当场签字。
其中一人问:“若我们提供木材与人力,你们能帮建作坊吗?”
“可以。”她说,“但需派技术人员监督,确保安全。”
消息传出后,又有三个国家申请加入协约。
但新的问题很快出现。
北方小国使者找到副使,抱怨行程太长。他们走了两个月,中途病倒三人,补给耗尽,差点折返。
“路上没有歇脚的地方。”那人说,“马死了两匹,粮食靠沿途村民接济。”
李瑶得知后,立即下令设立“九驿联道”。在主要来使路线沿途设九处驿站,提供食宿、换马、简单医治。费用由户部专项拨款承担。
她亲自审定驿站布局图。每个站点间隔八十里左右,配有水井、草料库、防火土墙。她还要求配备基本药品,由王芳分支培训的医徒轮值。
与此同时,语言障碍依然存在。
虽然已有通译官,但人数太少,且多依赖口传,容易出错。一次谈判中,因“试用”与“赠送”混淆,险些引发争执。
李瑶决定成立“译学馆”。
她从科学院调出语音对照图谱,招募精通方言的寒门学子进行速成培训。课程包括基础会话、外交用语、文字转录。首批三十人将在三个月后派驻各关口。
她去听课那天,教室里坐满了年轻人。讲师正在教一句通用问候语:“愿你旅途平安,所求皆得。”
学生们一遍遍跟读。
她坐在后排没出声。直到下课铃响,才起身离开。
当晚,她批完最后一份《远邦通好名录》,确认所有使团均已妥善安置。她将名单交给副使,叮嘱明日安排参观工坊事宜。
然后她走出政事堂。
夜风拂面,洛阳城灯火通明。各国旗帜挂在驿馆檐角,在风中轻轻摆动。她望着那些颜色各异的布幡,脚步未停。
她再次来到译学馆。
今夜是新一期课程开班。教室比白天更满。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讲台上,一名年轻女学生正用生涩却清晰的声音说出第一个外语词。
那是一个来自西域的词汇。
意思是: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