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如同万千钢针贯穿神魂,秦尘踉跄着暴退数步,左手死死捂住那只几乎要爆裂开的左眼。
他的意识被拖入一个由无数破碎画面构成的血色漩涡。
雷帝屠城的哀嚎,万灵俱灭的死寂;至高无上的雷帝,竟双膝跪地,朝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虔诚叩首;烈火焚天的尽头,那位传说中的强者,怀抱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引动本源神雷,将自己与怀中骨血一同化为灰烬……
一幕幕,一桩桩,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在这无数画面的最深处,最清晰的,却是轮回雷池前,那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
洛无衣一袭白衣,风华绝代,却满眼疲惫与决绝,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雷池轻声呢喃,那声音跨越了时空,精准地刺入秦尘的灵魂:“第七次了,哥哥,这一次……我会改写结局。”
哥哥?
秦尘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一段本不该存在的记忆如沙漏般突兀滑落。
那是昨夜,幽暗的洞府中,凰九幽那张绝美而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笑意,她说:“下次骗我,记得要更真一点。”
可她……她何时说过这句话?
他拼命回想,脑海中关于昨夜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挖去了一块。
就在他神魂震荡,几乎要迷失在错乱时空中的刹那,一道冰冷、毫无生机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雷纹龟碑前。
是那个忘名童。
他面无表情,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石刀,刀锋对准了龟碑上刚刚浮现不久的两个字——秦尘。
他要像抹去前面九百零七个名字一样,将这个新生的痕迹也彻底从世间刮去。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炸响。
悲瞳妪疯了一般扑了过来,枯瘦的身躯死死抱住冰冷的石碑,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柄石刀。
“别擦!求求你,别擦掉!他又不是第一个死的!为什么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
她声嘶力竭,浑浊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滚滴落在龟碑之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蕴含着无尽悲伤的泪滴,仿佛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触碰到碑面的瞬间,竟让那原本黯淡的九百零七个名字,由下至上,逐一泛起了微弱却坚韧的血色微光。
与此同时,远方雷狱深处,一道冲天雷光陡然亮起,照亮了一片连绵不绝的、插满无字石碑的林地。
守碑童的身影在雷光下若隐若现,他的声音借由雷狱的共鸣,化作宏大的雷音滚滚而来:“大人!您曾说过——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为自己立碑!”
活着……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秦尘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三分。
他反手从怀中抽出一根漆黑如墨、铭刻着逆天纹路的骨钉,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眉心!
逆命钉!
以极致的痛楚锚定摇摇欲坠的自我!
“呃啊!”秦尘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鲜血顺着眉心流下,但他那涣散的眼神却在瞬间重新凝聚,锐利如鹰!
他强行压下脑海中所有的纷乱,目光灼灼地望向那个抱着石碑痛哭的老妪,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悲瞳妪身躯一颤,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秦尘,嘴唇哆嗦着,念出了第一个名字:“齐天……雷帝。”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尘体内的吞噬祖雷胚胎,发出了自诞生以来最为剧烈的嗡鸣!
一道苍老、霸道、却又带着无尽遗憾的意念,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直接涌入他的脑海:“后来者……接住我的雷!”
刹那间,秦尘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亿万道紫色雷霆疯狂汇聚,整条手臂仿佛化作了纯粹的雷电!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掌拍出,口中不受控制地吼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裂穹雷掌!”
轰隆!
一掌出,天穹仿佛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狂暴的掌风中,竟夹杂着一种百年前早已失传的、属于齐天雷帝的独门雷道法则!
忘名童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石刀一转,竟放弃了刮去名字,而是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闪电般斩向秦尘按在龟碑上的手指!
他要斩断秦尘与这雷碑的联系!
然而,刀锋未至,一道厚重的雷光护盾竟从龟碑上自发升起,铿锵一声,将石刀死死挡住!
那是雷纹龟碑的回应,是九百零七位先驱者残存意志的庇护!
“就是现在!”
秦尘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不顾一切地将体内雷胎熔炉的力量疯狂注入双眼,强行锁定那颗光芒即将彻底消散的雷瞳石,探寻那最后的影像!
画面,定格了。
那是一座由九百零七具雷帝尸骸堆叠而成的白骨高塔,每一具尸骨都保持着生前最后的不甘与愤怒。
而在那尸塔之巅,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影。
他戴着一张古朴的青铜面具,遮蔽了所有容颜,手中握着半截断裂的雷帝之枪,枪尖还在滴落着神性的血液。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尘的窥探,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
面具之下,是一张秦尘无比熟悉,又无比怨毒的脸!
镜魇!
怎么会是他?!
心神剧震之下,秦尘的记忆再度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他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路南下,来到这片雷狱禁地。
“啊啊啊!”
记忆被篡改、被剥离的痛苦,远胜于肉身千刀万剐!
在这濒临崩溃的危急关头,秦尘凭借着最后的本能,猛地一捶胸口,逼出一口心头精血,以指为笔,在身下的地面上,用鲜血画下了一个扭曲、狂放的“逆”字!
此字一出,仿佛触动了整个雷源核心最深处的禁忌!
嗡——
整片大地开始剧烈共鸣。
雷纹龟碑上,那些曾被抹去的、刚刚由悲瞳妪泪水唤醒的名字,竟化作一道道虚影,从碑上飘飞而起,在空中盘旋。
九百零七道模糊的身影,九百零七道不灭的残念,在“逆”字的牵引下,如百川归海,尽数汇入秦尘体内的吞噬祖雷胚胎之中!
一瞬间,他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百雷同忆”状态!
“都给我……滚出来!”
秦尘双拳紧握,仰天怒吼,随即狠狠砸向地面!
轰!轰!轰!
以他为中心,大地疯狂开裂,百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每一道沟壑之中,都充斥着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霸道绝伦的失传雷技!
那是九百零七位雷帝毕生的心血,在这一刻,被他尽数演化而出!
天地震动,雷云倒卷!
悲瞳妪怔怔地望着那个被百种雷光笼罩的模糊背影,浑浊的泪眼之中,竟流露出一丝慈爱与欣慰,她喃喃自语:“你不会记得我……没关系……但雷,会记得。”
忘名童沉默地收回了石刀,静立一旁,仿佛在等待一个结果。
风暴的中心,秦尘缓缓站起身,他身上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强大,眼神却也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似乎遗忘了更多,又似乎记起了什么。
就在他下意识地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混乱之地时,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那万古不朽的雷纹龟碑,竟在右下角,崩裂了一小块。
碎石脱落,露出了一行不知是何时、被谁用无上伟力新刻上去的、崭新的血色小字:
第九百零八世,始动。
一字一句,宛若宿命的宣告,让刚刚平息的雷狱,再度风起云涌。
秦尘前进的脚步,也在这无声的宣告中,缓缓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但整个世界的重量,仿佛都在这一刻,压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