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在午夜时分沉入一片静谧的墨绿与银灰之中。墙壁上悬挂的丝绸帷幔在从黑湖透射进来的、经过水波扭曲的惨淡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巨大的窗户外面，偶尔有巨大的乌贼触须或某种发光水母缓慢滑过，投下短暂而诡异的阴影。壁炉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只余下一堆暗红色的炭火，像沉睡巨兽的心脏，持续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热，将一小片区域烘烤得暖意融融，与地窖固有的阴冷潮湿顽强对抗。
莫法·格林德沃端坐在壁炉旁一张高背的、覆盖着深绿色天鹅绒的扶手椅里。即便是在这样私密而放松的深夜，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某种与生俱来的仪态刻入了骨髓。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细长羽毛笔，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透露出她内心的活跃与思虑。那双继承自父亲们的蓝金异色瞳，此刻正凝视着跳动的炭火，仿佛能从那明灭的光影中解读出未来的轨迹。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瘫坐在对面长沙发上的阿萨利斯。他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靠垫里，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雕花的沙发扶手上，穿着龙皮短靴的脚还轻轻晃动着。他那头灿烂的金发不像白天那样梳理得一丝不苟，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些符合年龄的慵懒。但他那双与莫法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里却毫无睡意，清澈而明亮，闪烁着与他放松姿态不符的机敏和思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由潮湿石头、古老羊皮纸和某种冷冽香水混合而成的斯莱特林特有气味。寂静中，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从厚重石墙外隐约传来的、黑湖深处的水流涌动声。
“所以，”阿萨利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的小莱尔，不仅差点在厨房里破了父亲们和庞弗雷夫人联手设下的铁律，还被那位以‘正直善良’着称的赫奇帕奇王子殿下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虽然未遂。”他嘴角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弧度，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下意识地收紧了。
莫法的目光从炉火上移开，轻飘飘地落在阿萨利斯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不是差点，阿萨。他确实吃了。虽然量很少，一小块柠檬雪宝，一点巧克力蛋糕屑。但禁令就是禁令。”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至于迪戈里……”她顿了顿，羽毛笔敲击扶手的节奏稍微加快了一瞬，“他看莱尔的眼神，从上次邀请莱尔参加他们那个幼稚的赫奇帕奇野餐开始，就不太单纯。今晚，那种维护和……关切，已经明显超出了普通学长对学弟的范围。”
“塞德里克·迪戈里……”阿萨利斯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舌尖掂量着什么。他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成绩优秀，名声不错，能力也还行，赫奇帕奇的找球手，长得……哼，也就那样吧，勉强能看。听说在女生里人气很高？”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酸意和挑剔，“但他以为他是谁？觉得凭着那张还算能看的脸和一点好名声，就能随便靠近莱尔？就能无视莱尔需要遵守的规矩和……他特殊的身体状况？” 他话语里的护犊之情几乎要溢出来，像一头被触及幼崽的龙。
“他不止一个。”莫法的声音陡然降温，仿佛带着地窖深处的寒意，“我留意到，不止一个高年级，甚至还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毛都没长齐的低年级，看莱尔的眼神都带着不该有的、令人作呕的心思。”她的指尖用力，那支可怜的羽毛笔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他们只看到他那张继承了父亲们优点的脸，看到他那些……无法完全隐藏的、在某些蠢货眼里可能被视为‘可爱’或‘别致’的特征，”她的话语在这里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所指的自然是莱尔兰纳那无法收回的猫耳和尾巴，“却根本不清楚他魔力核心的脆弱，不了解他需要多么精心的养护和绝对避免情绪剧烈波动的状态。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漂亮的、安静的、似乎很容易接近的玩物。”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冰冷的厌恶。
阿萨利斯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魁地奇守门员在球门前扞卫阵地时的凌厉。“莱尔太容易心软了，”他声音低沉，带着焦躁，“他总是把人想得太好，总觉得别人递过来的糖里面不会有别的东西。他又有点……过于单纯，对某些信号迟钝得让人抓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金发，让它变得更乱了，“我们得看紧点，莫法。父亲和爸爸把他交给我们照看，可不是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骚扰的。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知道。”莫法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肯定，“我已经提醒过潘西和达芙妮，让她们在女孩子圈子里帮忙多留意，散布点适当的‘消息’，至少能挡掉一部分头脑简单、只跟风起哄的无聊骚扰。布雷斯那边，他消息灵通，人脉也广，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他会注意收集相关信息，有什么风吹草动会立刻告诉我们。”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疲惫感悄然染上她总是冷静自持的眉梢。
“只是……霍格沃茨就这么大，课程、走廊、图书馆……莱尔又总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我们视线之内。我们总不能……真的拿根绳子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这个略显粗俗的比喻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无奈的自嘲。
“谁敢真的动歪脑筋，”阿萨利斯哼了一声，眼神变得凶狠，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投掷游走球的手势，“我就让他在魁地奇训练场上好好尝尝我的厉害，保证让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躺在医疗翼里回忆人生。”他挥了挥拳头，但随即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肩膀垮了下来，重新瘫回沙发里，语气变得有些沮丧，“不过说真的，莫法，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像防贼一样防着每一个接近莱尔的人。他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独立面对这些……蜂拥而至的、善意的或者恶意的关注。我们得想想更长远的方法，不能只是被动防守。至少得让他自己学会分辨哪些是不怀好意的接近，懂得在必要的时候竖起壁垒，保护自己。”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作为兄长的忧虑和对未来的思考。
莫法沉默了片刻，炉火的余晖在她异色的眼眸中跳跃，像是两簇幽微的火焰。她凝视着那即将熄灭的光源，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等他再大一点……”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决断，“至少等他身体的状况更稳定一些，耳朵和尾巴的问题不再那么显眼，魔力核心也不再那么容易被外界影响。现在，任何额外的刺激，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对他造成我们无法预估的负担和伤害。” 她的话语里浸满了作为长姐的、沉重的责任感和深切的担忧，那种保护欲几乎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将莱尔兰纳紧紧笼罩其中。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休息室里一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窗外的黑湖水波诡谲地荡漾着，投下幽暗而扭曲的光影，如同他们此刻复杂的心绪。远处，似乎传来了人鱼那空灵而诡异的歌声，若有若无，更添了几分深夜的静谧与神秘。
过了一会儿，阿萨利斯似乎觉得气氛太过凝重，他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他歪着头，用一种带着探究和促狭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明显在走神的莫法，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坏心眼的笑容。
“嘿，说起来，”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你最近好像经常性地走神啊，我亲爱的姐姐。”他故意强调了“姐姐”这个词，“而且，我好像不小心瞄到……某个来自布斯巴顿的、据说拥有媚娃血统的漂亮姑娘，和你之间的猫头鹰通信，是不是有点过于频繁了？如果我没记错名字的话，是叫……芙蓉·德拉库尔？”
莫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足以被敏锐的阿萨利斯捕捉到。她握着羽毛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她很快恢复了那副冰山般的常态，甚至回敬给阿萨利斯一个更加冰冷、带着明显嘲讽的眼神。
“管好你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阿萨。”她的声音像是浸过了冰湖水，“至少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在全球巫师目光聚焦的魁地奇世界杯预选赛的赛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其妙的作为替补守门员临危受命，和队友们一起赢了比赛后，不先去和主力队员们庆祝，不先去接受采访，反而像只开了屏的孔雀，第一个冲过去给队伍的王牌找球手——大名鼎鼎的威克多尔·克鲁姆——送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阿萨利斯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甚至惟妙惟肖地模仿起阿萨利斯当时那张扬又带着点傻气的语调：
“还当着所有转播镜头的面，用那种……嗯……‘深情款款’的语气说什么……‘鲜花配美人’？”
莫法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却足以让阿萨利斯抓狂的弧度。
“梅林的胡子啊，阿萨，你当时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还是被游走球砸坏了脑子？”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留情的揶揄，“现在，全魔法界恐怕没人不知道你——阿萨利斯·格林德沃——在保加利亚队‘欣赏’威克多尔·克鲁姆的‘美貌’了。需要我提醒你，《巫师周刊》把你当时那个表情做了整整一期的专题报道吗？标题好像是……《球场上的浪漫：格林德沃家的大儿子与他的‘美人’队友克鲁姆》？”
阿萨利斯的脸瞬间爆红，像是被扔进了开水里的龙虾。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又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摔倒，手忙脚乱地扶住沙发背才稳住身形。“那、那是庆祝！是团队精神的体现！是我们魁地奇球队内部……呃……独特的庆祝方式！你一个不打魁地奇的人懂什么！”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八度，试图用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但闪烁不定的眼神和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而且！而且克鲁姆作为找球手抓金色飞贼的样子确实很厉害！很……优美！我那是……那是欣赏队友的卓越表现！对，是队友之间的赞美！你明白吗？”
他越说越乱，手舞足蹈地试图解释，但那苍白的辩解在莫法冷静而洞悉的目光下显得如此无力。那次的冲动之举，确实成了他一个甩不掉的、时常被媒体和朋友们拿出来调侃的“黑历史”，尽管在他自己内心最深处，或许并不真的为那一刻的冲动感到后悔，但那汹涌而来的尴尬和羞窘却是实实在在的。
莫法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样子，刚才因为谈论莱尔兰纳而紧绷的心情，似乎在这一刻终于稍微放松了些许，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愉悦感掠过心头。
“哦？独特的庆祝方式？”她轻轻挑眉，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了，“用红玫瑰来庆祝队友的卓越表现？还特意用了‘美人’这个词？看来你们魁地奇球队的团队文化，还真是……热情奔放，令人叹为观止。”她故意拉长了“美人”两个字，看着阿萨利斯的脸颜色又深了一个度。
“莫法！你、你再提这事我就……”阿萨利斯气急败坏地指着她，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能反击的筹码，忽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就去告诉莱尔！告诉他你偷偷收藏着德拉库尔从法国寄来的、带着香气的羽毛笔！就藏在你的变形术课本下面！”
这个威胁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莫法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她的表情依旧维持着完美的镇定，没有丝毫破绽。“你可以试试看，”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挑衅，“看看莱尔是更相信你那些漏洞百出的八卦，还是更相信我。顺便提醒你，上次你试图骗莱尔说他的营养药剂是新口味的南瓜汁，结果被他发现后，他好像整整三天没理你？”
阿萨利斯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蔫了。那次事件让他充分体会到了弟弟无声抗议的威力。他悻悻地重新瘫坐回沙发里，嘟囔着：“……算你狠。”
小小的插曲过后，休息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气氛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凝重。炭火又黯淡了一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莫法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奄奄一息的余烬，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明天一早还有魔咒课，盯着莱尔把今天份的营养药剂一滴不剩地喝完，是首要任务。我怀疑他下午为了偷吃甜食，可能把中午的药都倒掉了一半。”
阿萨利斯也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保护他们体质特殊、心思纯净又因为外貌和身份而格外引人注目且对此毫无自觉的弟弟，是他们共同且长期的责任，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这场战争渗透在霍格沃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至于那些在他们自己心底悄悄萌芽的、属于自己的、复杂而微妙的情感波澜——无论是莫法对那位法国女孩若有若无的关注，还是阿萨利斯对那位保加利亚找球手队友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在莱尔兰纳的安全、健康和快乐面前，似乎都可以暂时被搁置，或者，仅仅成为这深夜里，姐弟间互相调侃、用以驱散阴霾、温暖彼此的小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