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阳光旅馆房间狭小潮湿,墙壁上的霉斑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叶尘把两个孩子安顿在床上,小雨的高烧还没退,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小风的右腿打了石膏,医生说是胫骨骨折,至少需要六周才能愈合。
爸爸,妈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小风睁着大眼睛问道,声音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重。
叶尘喉咙发紧,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是被那个没脸的人带走的吗?小风突然问道,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叶尘身后的墙角,他刚才又来了,就站在你后面。
叶尘猛地回头,墙角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墙皮剥落形成的奇怪形状。但当他转回来时,发现小雨正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同一个地方。
雨...雨...两岁的小雨突然开口,声音不像她自己的,而像是某种苍老的、带着水声的嗓音,雨...好大的雨...
叶尘浑身汗毛倒竖,一把抱起女儿:小雨?你怎么了?
小雨的眼睛依然盯着那个角落,小手指了过去:姐姐...哭...湿漉漉的姐姐...
房间里突然变得异常寒冷,叶尘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墙角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蠕动。他抱起两个孩子,不顾小风腿上的石膏和小雨的高烧,几乎是逃出了房间。
旅馆前台的老板娘正打着瞌睡,被叶尘慌乱的脚步声惊醒。
先生,怎么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房间...房间有问题!叶尘气喘吁吁地说,我女儿看到了...看到了...
老板娘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小雨和腿上有石膏的小风,露出怜悯的表情:做噩梦了吧?要不要我给孩子们热点牛奶?
叶尘摇摇头,他知道说出来没人会信。他带着孩子坐在旅馆大厅的沙发上,直到天亮都不敢再回那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叶尘决定去找陈阿公。老人是村里唯一对有所了解的人,也许他知道该怎么摆脱这个诅咒。
陈阿公住在村东头的老宅里,房子至少有上百年历史,木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大半。叶尘敲门时,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一股陈旧的草药味飘出来。
进来吧,我知道你会来。陈阿公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叶尘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陈阿公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古籍。
阿公,我妻子...她死了。叶尘声音哽咽,就是那个太岁...它杀了她!
陈阿公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抚过书页:我警告过你,太岁头上动土,轻则破财,重则丧命。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会...会杀人?叶尘双膝一软,跪在了老人面前,求您告诉我怎么摆脱它!它现在缠上了我的孩子!
陈阿公沉默了片刻,指了指古籍上的一幅插图。叶尘凑近看,那是一幅工笔画,画的正是一个肉球状的生物,和他挖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画旁边用小楷写着:太岁者,肉灵芝也,聚天地之秽气而生,触之者祸及家人。
太岁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陈阿公缓缓道,它是活的,会记仇。你把它从土里挖出来,就是冒犯了它。它要报复,要...进食。
进食?叶尘想起潇潇干瘪的尸体和被切掉的舌头,胃里一阵翻涌。
它会先吃掉冒犯者的家人,最后才是冒犯者本人。陈阿公的声音低沉如耳语,你的妻子只是开始...
叶尘浑身发抖:那我该怎么办?
陈阿公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这是镇煞符,你回去把它贴在装太岁的坛子上。然后...选个吉日,把它埋回原来的地方,要深埋,至少三米。埋的时候要念往生咒,还要准备三牲祭品。
叶尘接过黄符,发现上面的朱砂符文像是用血画成的,触手冰凉:这样就能摆脱它了?
也许。陈阿公的眼神飘向远处,六十年前,我父亲也挖到过太岁。他不信邪,把它煮了吃...结果三天内,我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死了,死状和你妻子一样。
叶尘倒吸一口冷气:那您父亲...?
他疯了,陈阿公苦笑,在一个雨夜跑进山里,再也没回来。村里人去找,只找到他的一只鞋,里面...装着他的舌头。
离开陈阿公家,叶尘直接去了镇上的香烛店,买了纸钱、香烛和三牲祭品。店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听他要这些东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家里不太平?老太太突然问道。
叶尘一惊:您怎么知道?
老太太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布袋:把这个也带上,坟头土,能辟邪。最近镇上不太平,好几家都出了事。她压低声音,昨晚西头的李家,小孙子半夜尖叫说看到湿阿姨在舔窗户,今早发现孩子发高烧,舌头尖...没了。
叶尘如坠冰窟,付了钱就匆匆离开。回旅馆的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但每次回头都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直到快到时,他在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反射中,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紧贴在他身后——没有脸,整个身体像是用无数蠕动的小肉须组成的。
他猛地转身,街道上依然空无一人。但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和那天晚上在客厅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回到旅馆,两个孩子正在睡觉。叶尘轻手轻脚地把陈阿公给的黄符贴在玻璃坛上。坛中的肉球似乎收缩了一下,颜色从暗红变成了淡粉,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叶尘注意到,肉球上那张模糊的人脸,现在已经能清晰地看出是潇潇的五官了。
尘哥...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水声,像是从很深的水底传来的。
叶尘吓得差点打翻坛子:潇潇?
我好冷啊...声音继续道,这次明显来自坛中,水好冷...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叶尘后退几步,撞到了墙上。坛中的肉球剧烈蠕动着,潇潇的脸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她死前惊恐的表情。那张脸贴在玻璃内壁上,嘴巴一张一合:
它饿了...它要吃小风和小雨...就像吃我一样...
叶尘冲上前抱起坛子,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
他抱着坛子冲出旅馆,开车直奔家中。现在是下午三点,阳光正好,但当他踏进自家院子时,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院中央那棵新种的石榴树已经枯萎了,叶子全部变黑,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叶尘找来铁锹,在原来挖出太岁的地方开始挖坑。他打算现在就把它埋回去,不等什么吉日了。随着坑越挖越深,他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从土里散发出来。
挖到约两米深时,铁锹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叶尘拨开泥土,发现是一个已经腐烂的小木箱,箱子里装着一块干瘪的肉块,形状和他挖到的太岁相似,但小很多。旁边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面容扭曲,舌头伸出嘴外——是被割断的。
叶尘突然明白,这是陈阿公的父亲。原来老人没告诉他全部真相——这个地方以前就埋过太岁,而且...吃过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里传来孩子的尖叫声。叶尘丢下铁锹冲进屋子,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小雨飘在半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衣领,小脸已经发紫。小风拖着打了石膏的腿在地上爬,试图救妹妹,但明显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拦他。地板上全是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孩子们所在的位置。
放开他们!叶尘怒吼着冲过去,一把抱住小雨。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在与自己对抗,小雨的衣服领子被无形的力量拽得紧紧的。
突然,他想起了陈阿公的话,大喊道:我会把你埋回去!明天就埋!给你祭品,给你烧纸钱!放开我的孩子!
拉力骤然消失,小雨掉进他怀里,剧烈咳嗽起来。房间里那股腐臭味也慢慢散去,只剩下地板上正在蒸发的水迹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叶尘抱着两个孩子,浑身发抖。他看向放在院中的玻璃坛,里面的肉球又变大了,几乎填满了整个坛子。潇潇的脸现在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出她死前的痛苦表情。更可怕的是,肉球的侧面,正在慢慢形成另一张小一点的脸...是小雨的轮廓。
当晚,叶尘不敢再住家里,带着孩子回到旅馆。他把陈阿公给的镇煞符贴在房门上,又在孩子们周围撒了一圈坟头土。小雨的高烧退了,但时不时会对着空气说话,称那里有个湿漉漉的姐姐。小风则变得异常沉默,只是不停地画着同样的画: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被无数肉须缠绕,痛苦地尖叫。
半夜,叶尘突然惊醒,发现旅馆房间的窗户上布满了水珠,像是有人在外面呼吸。更可怕的是,那些水珠正在形成文字:
明...天...
叶尘知道,这是太岁给他的最后期限。明天如果不按规矩把它埋回去,他的两个孩子就会和潇潇一样...
天刚蒙蒙亮,叶尘就带着准备好的祭品回到了家。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甜味,玻璃坛中的肉球已经大得撑裂了坛子,潇潇的脸完全成形,眼睛闭着,像是在沉睡。而在她旁边,小雨的脸也已经清晰可辨。
叶尘按照陈阿公的指示,在深坑底部铺上纸钱,然后小心地把太岁放进去。当肉球接触到坑底的泥土时,它剧烈地颤抖起来,潇潇的脸突然睁开了眼睛,嘴巴大张,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叶尘强忍恐惧,开始往坑里填土。每铲一铲土,他都念一句往生咒。当土埋到一半时,他听到了潇潇的声音,这次不是从坑里,而是来自他身后:
尘哥...为什么要埋掉我...我好冷啊...
叶尘不敢回头,继续填土。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他感到一双湿冷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腐烂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看看我啊...你不爱我了吗...
叶尘咬紧牙关,继续填土。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时,肩上的手突然消失了,四周恢复了寂静。他按照仪式摆好三牲祭品,点燃香烛,烧了厚厚一叠纸钱。
做完这一切,叶尘瘫坐在地上,精疲力尽。他不知道这样是否能真正摆脱那个可怕的东西,但至少...他尽力了。
回到家,他发现小雨完全退烧了,正和小风一起看动画片。看到爸爸回来,小雨开心地伸出手:爸爸抱!
叶尘抱起女儿,发现她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而当他帮小风调整腿上的石膏时,看到石膏下面孩子的皮肤上,有几道奇怪的痕迹,像是被细小的触须缠绕过的印记。
晚上,叶尘做了个梦。梦中潇潇站在远处向他挥手告别,她的身后是一片血红色的湖泊。当叶尘想靠近时,湖面突然沸腾,无数肉须伸出,将潇潇拖入湖中...
他惊醒时,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叶尘走到窗前,看到月光下,那棵枯死的石榴树旁,土壤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