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人马南下的蹄印和足迹，很快被漠北新一轮的风沙掩埋。
据点骤然空了大半，只留下几个老弱杂役和一小队负责善后、看管产业的旁支人员，气氛从紧绷的肃杀变成了萧瑟的冷清。
苏瑾这样的存在，变得更加无足轻重，却也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只要完成每日分配的少量杂活，便无人过多关注她。
她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那间杂物房里。
白天干活，晚上就着油灯，翻阅系统数据库中关于南方、关于长沙、关于九门张启山的一切资料，将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和未来可能发生的悲剧节点反复铭记。
那枚青铜铃铛被她用红绳串起，贴身戴着，冰凉的铃体贴着心口，渐渐染上她的体温。
【管理员，根据能量监测，留守人员将在完成最后一批物资清点后，于一个月内分批撤离。此地据点预计将被废弃。】系统提醒道，【您需要规划离开的路线和方式了。】
苏瑾“嗯”了一声。她早就开始准备了。利用系统的扫描和微量物质合成功能，她悄悄积攒了一点银钱和干粮，还伪造了一份路引（系统出品，以假乱真）。
张家撤离，正是她脱身南下、前往长沙的最佳时机。只是，路途遥远，兵荒马乱，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独自上路，风险不言而喻。
她需要等一个更稳妥的机会，或者……一个合适的同行者。
机会在一个微凉的清晨到来。
负责最后清点库房的老管事，也是留守人员中地位最高的张隆远，在搬动一批沉重的旧兵器箱时闪了腰，疼得脸色发白，动弹不得。
据点里剩下的都是粗手笨脚的男人和几个老实巴交的杂役妇人，懂点草药和推拿的，竟只有平日里闷不吭声、却总收拾些草药瓶罐的苏瑾。
被叫去时，苏瑾没有推辞。
她仔细检查了张隆远的伤势，确实是急性扭伤，伴有轻微筋络错位。
她让系统在脑海中实时指导，配合着从万界书房学来的基础医理，用张家库房里找来的烧酒调配了活血药油（偷偷加了微不可查的生命源泉稀释液），手法沉稳地为他推拿热敷。
不过两三日，张隆远的疼痛大为缓解，已能慢慢活动。他看向苏瑾的眼神，少了几分惯常的漠然，多了一丝惊讶和欣赏。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本事。”张隆远靠在榻上，看着正在收拾药瓶的苏瑾，“跟你爹娘学的？”他隐约记得这孤女的父母似是读过书、懂些药理的。
苏瑾低头，轻声应道：“嗯，爹娘教过一些皮毛，平日里自己也瞎琢磨。”
张隆远沉吟片刻。
南下队伍带走主力，他们这些留守的后续也要前往南方不同据点汇合。他这一伤，行程难免耽搁，身边也确实缺个细心妥帖的人照料。
这丫头年纪虽小，但性情沉静，不惹事，懂点医术，又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我们三日后动身，前往湘西一处联络点。”张隆远缓缓开口，目光审视着苏瑾，“你既无处投奔，可愿随行？路上帮忙照料些琐事，到了地方，或可为你寻个安身之处，总强过留在此地自生自灭。”
苏瑾心中一动，这正中下怀！跟随张家的小队伍南下，安全性和速度都远胜自己孤身上路。她立刻做出符合年龄的、略带惶恐又有些期盼的表情，福了福身子：“谢管事收留。苏瑾愿意，定会尽心做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日后，一支由五辆骡车、十余人组成的小队伍，悄然离开了已显破败的漠北据点，车轮碾过黄沙，朝着东南方向行进。
苏瑾坐在其中一辆堆着行李杂物的骡车角落里，身上裹着一件张隆远给的旧棉袄，怀里抱着她的小包袱。
她回头望去，那座生活了近两年的石屋群落，在风沙中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
那里有过严寒、孤寂、小心翼翼的生存，也有过风雪夜里一碗热汤的温暖，和那个沉默少年默默放在门口的饼子。
她收回目光，摸了摸胸口那枚坚硬的青铜铃铛。然后，她转过头，面朝南方。
路途漫长且不太平。他们尽量避开大城市和主要官道，穿行在丘陵荒野之间。时常见到逃难的流民、溃散的兵勇，气氛紧张。
张隆远等人虽然只是张家旁支善后人员，但身手和警惕性远非常人可比，又有张家名头隐隐震慑，一路虽有波折，总算有惊无险。
苏瑾安分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细心照料张隆远的腰伤（伤势在她的“调理”下好得奇快），帮忙生火做饭，处理些琐事。
她话不多，做事却稳妥，渐渐赢得了这支小队伍基本的接纳。
她也在默默观察和学习，观察这个时代真实的民间疾苦，学习如何与三教九流的人谨慎打交道。
系统则不断为她更新沿途的地理、人文信息，规划最安全的路线。
偶尔夜深人静，她躺在骡车旁简陋的营地里，望着与漠北截然不同的、草木稀疏的南方星空，会想起那双沉静的黑眸。他现在到哪里了？是否已经用上了“张起灵”这个名字？是否已经卷入了张家更深层的漩涡？
【管理员，根据行进速度和路线推算，我们将在十五天后抵达湘西预设联络点。而从湘西前往长沙，还需另行设法。】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安抚，【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铃铛到时就该响了！本系统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瑾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是的，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公馆，有系统，有胸口的铃铛，还有那个沉默的约定。
骡车吱呀呀地前行，载着她，一步步靠近那座即将风云汇聚的城市——长沙。
而命运的织机，正在远方，缓缓牵动新的丝线。她与他，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只是不知道，重逢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光景。
路还长，但方向已然明确。孤铃轻响，虽无声，却坚定地指向南方，指向那个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