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将小耳房内染上一层浅金色的朦胧。
张起灵醒得很早,或者说,他根本未曾深睡。
在张家常年训练出的警觉,让他即使在重伤疲惫之下,也能在环境变化的瞬间恢复清醒。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腰腹伤口处传来的、带着清凉麻痒的钝痛,而非昨夜那撕裂般的灼热。伤口被妥善缝合包扎,敷料下的药力持续发挥着作用。
然后,他闻到了空气中极淡的、熟悉的草药清香,混合着一点点炭火和旧木头的味道。
视线微转,他看见了坐在床边小凳上,单手支着额头,似乎浅眠过去的苏瑾。她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下颌线条,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得好眠。
她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床沿,离他躺着的地铺不远。
张起灵的目光在那只纤细、却隐隐能看到些许薄茧(长期清洗药材器具留下的)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移开,无声地打量着这间狭小却整洁的房间。
除了简单的床铺桌椅,墙角堆着些药材样本和账册,窗口晾着几株常见的草药,一切都显得平凡而低调,却莫名有种让人心安的秩序感。
他试着微微动了动身体,伤口传来清晰的痛感,但尚在可忍受范围,而且确实没有感染发热的迹象。
他记得昨夜那双稳定落针的手,记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信我”,也记得失去意识前那全然的疲惫与信任。
这种感觉很陌生,与他过往十几年接受的、时刻警惕、依靠自己的训诫截然不同,却并不让人排斥。
他轻轻吸了口气,尽量不发出声音,开始尝试调动内力,缓慢运转,以加速伤势恢复。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细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浅眠的苏瑾。她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瞬间清明,第一时间看向地铺上的他。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立刻起身,蹲到他身边,动作自然地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试温度,却在半空中顿住,改为轻声询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发烧?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张起灵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晨光,也映出他此刻有些苍白的倒影。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夜好了一些:“没事。不烧。”
言简意赅,却是他难得主动提供的信息。
苏瑾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实比昨夜那死灰般的苍白好了些。“你先别动,我去弄点吃的和药。”她起身,走到桌边,那里放着一个小炭炉和陶罐。她熟练地拨开炭灰,露出底下微红的炭火,将陶罐放上去加热。
里面是她昨夜就准备好的、用系统提供的补气血药材(伪装成普通当归黄芪)和一点点米熬成的稀粥,一直用余温煨着。
很快,粥香混合着药香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苏瑾盛了一碗温热的药粥,端到他面前。“你现在只能吃些流食,这个能补气血,对伤口也好。”她将碗和勺子递给他。
张起灵沉默地接过,没有立刻吃,而是抬眼看她:“你……一直在这里?”他意指这货栈。
“嗯。”苏瑾点点头,简单解释,“跟隆远管事他们从漠北过来的,韩管事收留我在这里帮忙。”她顿了顿,看着他,“你呢?昨晚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
张起灵垂下眼帘,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粥,用勺子慢慢搅动着。“张家任务。”他吐出四个字,便不再多说。牵扯到张家内部事务和敌对势力,他不能,也不想将她卷入更深。
苏瑾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追问。
她能猜到必然凶险万分,否则以他的身手,不至于受这样重的伤,还被迫躲到这种外围据点附近。
“先吃东西吧,凉了不好。”她转身,开始收拾昨夜遗留的一些痕迹,将沾血的布条等物小心包好,准备找机会处理掉。
张起灵慢慢地吃着粥。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药味不重,反而有种淡淡的甘甜,入腹温暖舒适,连带着失血后的冰冷手脚都似乎暖和了些。
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一碗粥很快见底。
苏瑾适时地又递过去一碗清水。“慢点喝。”
等他吃完,苏瑾才坐回小凳上,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的伤需要静养至少三五日,不能剧烈活动,否则伤口会崩开。这几天……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持,“外面,我来应付。”
张起灵抬眼,与她对视。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沉静的担当。
他想起漠北风雪中她递来的热汤,想起她塞进沙袋缝隙的药膏,想起昨夜那稳定落针的手。
这个女孩,似乎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用她自己的方式,提供一份意想不到的支撑。
他并不习惯依赖他人,但此刻重伤在身,身处相对安全的隐秘环境,而她又展现出了足够的可靠和……某种他愿意信任的特质。
“……麻烦。”他低声说,算是默许,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歉疚。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她带来风险和不便。
苏瑾却微微弯了下嘴角,摇摇头:“不麻烦。”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在漠北,你也帮过我很多。”虽然只是无声的饼子和热汤,挡风的身影和扫净的井台,但对她而言,分量同样重。
张起灵眸光微动,没再说什么。
晨光渐渐明亮,前院开始传来伙计们起身、洗漱、搬运货物的声响。苏瑾站起身:“我得去库房了。你好好休息,尽量别出声。中午我会找机会送吃的过来。”她走到门边,又回头,“若有什么紧急情况,或者不舒服,就……”她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铃铛,那是她用库房废弃的铜铃改的,用一根细线连到她床头,“轻轻拉这个,我若在房里,能感觉到。”
张起灵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
苏瑾这才轻轻拉开一条门缝,侧身闪了出去,又将门仔细关好,落了锁——从外面锁上,反而更不易引人怀疑。
小屋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晨光、药香,和倚墙而坐、闭目调息的张起灵。
他听着外面逐渐喧闹起来的货栈日常,那些与生死搏杀、古墓凶险截然不同的、属于普通人生活的嘈杂声响,竟让他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丝丝。
腰间伤处的清凉药力仍在持续,胃里的暖粥提供着热量。他缓缓调整呼吸,将意识沉入内息运转之中。
而门外,苏瑾已换上了一副平静如常的表情,走向库房,开始她新一天的工作。
只是她的怀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牵挂,和一份必须守护好的秘密。
货栈的日常依旧,无人知晓,在那间不起眼的小耳房里,藏着一个足以牵动长沙地下世界神经的人物。
而苏瑾的生活,也因为这意外的“房客”,悄然偏离了原本平静的学徒轨道,向着更不可预知的未来滑去。
晨光洒满庭院,新的一天,在表面的平静与暗藏的波澜中,开始了。
(张起灵的态度开始改变了哟(*′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