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
九月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将整座城市浸泡在潮湿的阴郁里。林晓撑着把破旧的伞，站在校门口踌躇不前。雨水顺着伞骨的裂缝渗下来，冰凉地滑进她的衣领。
同学们早已被家长接走，唯有她还在等雨停，或者说，在等一个不会来接她的人。母亲今早又忘了给她留打车钱，这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
“林晓？”
一道车灯刺破雨幕，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班主任陈老师关切的脸。
“怎么还没回家？”
林晓攥紧书包带子，“等雨小一点就走。”
陈老师看了眼她手中漏雨的伞，眉头微蹙，“上车吧，我送你。”
“不用了老师，我坐公交就行。”林晓下意识后退半步。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住在哪里。
陈老师已经推开车门，“雨这么大，公交要等很久。上来吧，顺路。”
谎言被轻易戳穿，林晓只好硬着头皮坐进车里。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她拘谨地坐着，生怕身上的雨水弄湿了真皮座椅。
“地址？”陈老师问道。
林晓报出一个地名，看见老师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那是城中有名的老旧小区，以租金低廉和环境杂乱着称。
车驶入雨幕，两人一时无话。林晓偷偷打量陈老师的侧脸。他是学校里最年轻的班主任，也是最有争议的一个。有人说他教学水平一般，全靠家里的关系才进的重点中学；也有人说他其实很有能力，只是不愿意迎合应试教育。
“吃过了吗？”陈老师突然问。
林晓摇摇头，随即又急忙点头，“吃过了。”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在安静的车内格外清晰。林晓顿时脸红到耳根。
陈老师没说什么，却在路过一家快餐店时靠边停车。“等我一下。”他说着，冒雨跑进店里。几分钟后，他拎着一个纸袋回到车上，递给她。
“趁热吃。”
纸袋里是一个汉堡和一杯热奶茶。林晓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谢。温热的食物下肚，她冻得发僵的手指终于慢慢回暖。
车驶入破旧的小区，在狭窄的巷道间穿梭。最终停在了一栋老式居民楼前。楼墙斑驳，到处是雨水浸渍的痕迹。
“谢谢老师。”林晓说着就要下车。
“等一下。”陈老师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智能手机，“这个你拿着。”
林晓愣住，没有接。
“里面插了卡，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可以联系我。”陈老师解释道，见林晓仍然犹豫，又补充道，“学校要求班主任与重点学生保持畅通联系，你是数学课代表，有这个必要。”
这理由听起来很牵强，但陈老师的态度不容拒绝。林晓只好接过手机。机身在掌心泛着微热，显然是新买的。
“谢谢老师。”她低声说，推门下车。
“林晓。”陈老师再次叫住她，摇下车窗，“那就行，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别学太晚了，这手机你先拿着，里面有卡号，有事拨我电话。”
雨声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真实。林晓点点头，转身冲进楼道。
老楼的声控灯坏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四楼。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屋里一片漆黑。
“妈？”林晓试探地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她打开灯，狭小的客厅兼餐厅映入眼帘。桌上散落着几个泡面桶，其中一个已经发霉。她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屋子。
母亲又去上夜班了。自从父亲三年前离家出走，母亲就同时打两份工，几乎从不在家。林晓早已习惯独自一人。
收拾完屋子，她回到自己不到八平米的小房间，从书包里掏出作业。破旧的书桌摇摇晃晃，她垫了本书在桌脚下才勉强稳住。
新手机被她放在桌角，屏幕漆黑如镜，映出她疲惫的脸。她不懂陈老师为什么给她这个。同情？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为了工作方便？
数学作业很难，她卡在一道几何证明题上，草稿纸撕了一页又一页。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窗。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
林晓吓了一跳，盯着那部手机看了好几秒，才迟疑地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但没有标注骚扰电话。
她犹豫着划开接听键，“喂？”
“是我，陈老师。”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刚才忘了说，明天数学小组有活动，七点半到校，别迟到。”
“哦，好的。”林晓应道，心里却疑惑。数学小组的活动明明是周三，明天才周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陈老师轻声问：“一切还好吗？”
林晓握紧手机，“挺好的。”
“那就行，早点休息。”陈老师说，“记得有事打电话。”
通话结束，林晓盯着手机屏幕，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感。陈老师的电话来得突然，挂得也突然，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什么。
她摇摇头，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与几何题斗争。夜深了，雨终于渐渐停歇，只剩下滴水声从窗外隐约传来。
当她终于解出那道题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她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睡觉。
经过客厅时，她瞥见母亲的卧室门缝下透出光亮。
“妈？”她推开门，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甚至连鞋都没脱。床头柜上倒着一个空酒瓶，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酒精的气味。
林晓轻轻为母亲盖好被子，拾起酒瓶。母亲翻了个身，喃喃自语：“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这样的话林晓已经听过太多。她关灯带上门，站在漆黑的客厅里，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孤独。
回到房间，她盯着那部新手机看了许久，最终没有把它收起，而是放在了枕边。
那晚她睡得很不安稳，梦见自己在一片雨中迷失，远处有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但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凌晨时分，手机突然亮起，一条短信映入眼帘：
“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
发信人——陈老师。
林晓猛地坐起，窗外月光如水，寂静无声。她看向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发短信？又怎么知道明天会下雨？
林晓睡意全无，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