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卯时初,天还黑着。
龙江船厂码头上灯火通明。
匠人们在做最后的检查,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搬运弹药、煤炭、淡水等随船物资。
蒸汽机已经点火,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在晨曦中格外显眼。
林天、沈廷扬、宋应星、张继孟四人站在船桥上。
江风很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起锚!”
一切准备就绪后,沈廷扬一声令下,锚链哗啦啦收起,铁锚破水而出。
蒸汽机轰隆作响,螺旋桨开始转动,搅起浑浊的江水。
“镇海”号缓缓驶离码头,进入长江主航道。
轮机舱里,两台蒸汽机全速运转。
司炉工将一锹锹煤炭投进炉膛,火焰在观察窗里跳跃。
压力表的指针缓缓上升,停在“全速”刻度上。活塞运动越来越快,连杆带动曲轴,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将动力传到船尾的螺旋桨。
桨叶疯狂旋转,在船尾拖出一道白色的尾流。
船桥上,舵手紧握黄铜舵轮,眼睛盯着罗盘。传令兵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传达命令。
“加速到六节。”沈廷扬说。
传令兵跑向轮机舱。
很快,烟囱冒出更浓的黑烟,船身明显一震,速度提了起来。
两岸的芦苇滩向后飞退,江鸥被惊起,在船侧盘旋鸣叫。
“现在航速多少?”林天询问道。
身侧的舵手看了看仪表:“六节半。”
“还能再快吗?”
“能,但耗煤会增加三成。”宋应星解释,“从试航结果来看,用六节最经济。战时可以提到八节,但最多坚持两个时辰,锅炉压力就得到极限。”
船行至江心,沈廷扬下令试炮。
“左舷,一号炮位,目标前方江面浮标,距离一百八十步——装填实心弹!”
炮手迅速动作。装填手用推杆将丝绸药包塞进炮膛,再填入圆滚滚的实心弹。瞄准手转动炮架上的蜗轮,调整射角。点火手持着火绳,等待命令。
“放!”
火绳点燃引信,嗤嗤作响。
“轰——”
炮声震耳欲聋,炮身猛地向后一坐,被炮索死死拉住。
炮口喷出橘红色的火焰,白烟弥漫。炮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肉眼可见的轨迹,砰的一声砸在江面上,离浮标偏了约四丈,溅起两人高的水柱。
“偏右了,调整!”炮长吼道。
炮手们用湿布擦拭炮管降温,重新装填。这次瞄准时间更长。
第二发打出,正中浮标。木制的标靶瞬间炸成碎片,木屑四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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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忍不住抬手鼓掌。
紧接着右舷齐射。
六门三斤炮同时开火,炮声连成一片,震得甲板都在颤抖。
江面炸起六道水柱,像突然长出一片白色的树林。
炮口的白烟汇成一片,被江风吹散。
“齐射时船身会横移。”
沈廷扬仔细观察着,“得让舵手提前打舵补偿。还有,烟雾太大,影响视线,得等风吹散才能进行下一轮。”
他又试了链弹。两个铁球用三尺长的铁链连着,装填时很麻烦,但打出去的效果惊人——
一发链弹旋转着飞出,缠住三百步外一艘废弃旧船的桅杆,硬生生将碗口粗的桅杆绞断。船帆哗啦落下,旧船顿时瘫在水面。
霰弹是近距离大杀器。距离八十步时试射,数百颗铁珠呈扇形喷出,将一艘用作靶船的舢板打得千疮百孔。若是打在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试炮进行了半个多时辰,耗费炮弹二百多发。
江面上漂满了碎木和死鱼,火药味浓得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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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性能总体不错。”
张继孟总结道,“就是后坐力确实大,有三门炮的炮架铆钉松了,得加固。还有,连续发射十发后炮管烫得不能摸,得设计个冷却系统——我建议用循环水冷,在炮管外套铜管,引江水循环。”
“还有弹药储存问题。”一个炮手报告,“底层弹药舱太热,怕有危险。最好能隔出个专门的弹药库,加隔热层。”
宋应星一一记在本子上。
午时,船出长江口,正式驶入东海。
水面豁然开朗起来。
蔚蓝的海水一望无际,远处海天相接成一条模糊的线。
风浪比江里大得多,船开始有节奏地起伏,但“镇海”号船体庞大,稳性极好,颠簸并不剧烈。
沈廷扬在船桥摊开海图,:“舟山群岛这一片,大小岛屿三百多个,暗礁无数。水匪就藏在岛礁之间,熟悉水文,神出鬼没,以前官军剿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他用手指点着图上几个位置:“‘黑鲨帮’主要活动在桃花岛、六横岛、朱家尖一带。有三十多条船,大的两三百料,小的几十料。首领叫陈阿鲨,原是福建渔民,后来落草,在这一带盘踞七八年了。”
“能找到吗?”林天问。
“得碰运气。”
沈廷扬说,“咱们这么大艘船出来,他们肯定会得到风声。可能会躲起来,要么……”
“等等看。”
“镇海”号转向东南,朝舟山方向驶去。
蒸汽机保持六节巡航速度,烟囱拖出一道笔直的黑烟,在海面上格外显眼。
未时三刻,了望哨突然敲响铜钟。
“右前方发现船只!三艘帆船,正在追逐一艘商船!”
沈廷扬举起望远镜看去。
果然,三艘双桅帆船呈品字形,正围着一艘货船。货船帆已经破了,在海面上打转。水匪船上人影晃动,有人正在往货船上抛钩索。
“全速前进!靠过去!”
沈廷扬下令,“左舷炮位准备,装填霰弹,距离一百步时齐射!”
“镇海”号烟囱喷出浓烟,航速骤然提升。
那三艘水匪船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停止追击货船,转向面对“镇海”号。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
能看清了——三艘都是典型的沿海快船,船体狭长,帆面积大。每艘船上约莫二三十人,有的举着刀,有的张着弓,还有人站在船头指手画脚,像是在叫骂。
“打旗语:命令他们投降,否则击沉。”
沈廷扬冷声道。
信号兵随即打出旗语示意。
可对面非但不降,反而加速冲来,最前面那艘船上的人甚至射出一排箭,叮叮当当打在“镇海”号厚重的船壳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找死。”沈廷扬放下望远镜,“左舷准备——距离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一百步!开炮!”
“轰轰轰——”
六门三斤炮同时怒吼,霰弹喷出数百颗铁珠,像一阵钢铁暴雨泼向最前面那艘帆船。
刹那间,帆船上血花四溅。
站在船舷的水匪像被无形的巨手拍中,齐刷刷倒下一片。帆布被打成筛子,海风一吹,哗啦啦碎成布条。桅杆上了望的人惨叫一声,从三丈高处栽下来,噗通落海。
另外两艘船吓傻了,急忙转舵想逃。但人力划桨的速度,怎么跑得过蒸汽动力?
“镇海”号一个漂亮的左转,横在了逃跑路线上。
“右舷,链弹,打帆!”
沈廷扬的声音冰冷如铁。
右舷炮窗齐齐打开,黑洞洞的炮口探了出来。
炮手们迅速换弹。链弹装填比实心弹慢,但此刻距离已经拉近到八十步,足够了。
“放!”
六门炮再次开火。链弹旋转着飞出,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
两发落空,四发命中——两发缠住了一艘船的主桅,绞断了绳索;一发打中另一艘的前桅,桅杆咔嚓断裂;还有一发最狠,直接缠住了舵轮,把操舵的水匪连人带舵绞成一团血肉。
失去动力的两艘船在海面上打转,成了活靶子。
第三轮齐射是实心弹,瞄准水线位置。
“轰!轰!”
实心弹砸穿单薄的船壳,海水疯狂涌入。
一艘船开始倾斜,船上的人哭喊着跳海。另一艘更惨,弹药舱被击中,轰隆一声巨响,整条船炸成两截,碎木和残肢飞上半空。
战斗结束得干脆利落。
前后不到一刻钟,三艘水匪船两沉一伤。
落水的水匪在海里扑腾,“镇海”号放下两艘小艇,抓了二十几个俘虏,其余任其在冰冷的海水里自生自灭。
沈廷扬审问俘虏。一个头目模样的水匪浑身湿透,跪在甲板上哆嗦:“好汉饶命……我们都是被逼的……陈阿鲨在桃花岛北湾,有十五艘船,三百多号人……今天出来的是三艘哨船……”
“防御如何?”沈廷扬问。
“有……有哨塔,有码头,岸上还有十几门土炮……”水匪磕头如捣蒜,“但跟好汉们的大船比,那就是土鸡瓦狗……好汉饶命啊!”
沈廷扬看向林天。
“去桃花岛。”
林天只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