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联合学院的第一期建筑奇迹般地封顶了。
消息传开时，各族都感到不可思议。按照兽世的建筑速度，这样规模的石木结构建筑群，至少需要两个夏季才能完成。可他们只用了不到三个月——而且还是在风雪不断的冬季。
“墨瞳手册里的施工流程图帮了大忙。”曜在落成典礼上说。他站在新建成的中心广场上，身后是学院的主楼——一座三层高的石木混合建筑，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防水油布，虽然简朴，但结构稳固，空间宽敞。
广场上聚集了来自各族的代表。鹰族的飞羽、熊族的石爪、狐族的灵叶、水族的涟漪、林鹿族的晨露……还有几十个各族派来的第一批学员，年轻的面孔在寒风中冻得通红，但眼睛都亮晶晶的。
“不只是施工流程。”熊族石爪大声补充，他负责了整个建筑过程的材料供应，“还有那些新工具——滑轮组、杠杆吊臂、水平仪……按老方法，搬运一根横梁需要八个壮汉，现在三个人就够了！”
“还有联合施工队的管理方式。”鹰族飞羽说，她的羽翼收拢在背后，上面还沾着施工时留下的木屑，“不同部族分工合作，狮族负责结构设计，熊族负责重体力活，鹰族负责高空作业，狐族负责精细测量……效率至少提高了三倍。”
曜点点头，目光扫过广场上的人们。他看到月汐站在人群边缘，穿着厚厚的祭司袍，手里捧着一个陶制手炉。她身边站着老祭司，还有几个其他部族的祭司和学者。
“这些都证明了一件事。”曜提高声音，“当我们把知识分享出来，把力量联合起来，就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联合学院不仅是学习的场所，它本身就是一次实践——一次关于合作、信任、共同创造的实践。”
掌声响起，起初稀疏，然后越来越响。不同部族的人互相拍着肩膀，笑着，交谈着。虽然语言还有些生涩，虽然习惯还有差异，但一种新的东西正在这里生长。
落成典礼结束后，月汐找到了曜。
“小芽那边有新发现。”她压低声音说。
曜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现在？”
“晚上。在学院的地下室，我布置了一个临时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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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风雪暂时停歇。联合学院的主楼里，各族学员已经安顿下来，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夜。能听到楼上传来年轻人兴奋的交谈声、整理行装的声音，偶尔还有谁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地下室入口在主楼后方，隐蔽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后面。月汐带着曜走下石阶，进入一个大约十步见方的空间。
这里原本是储藏室，但现在被改造成了一个简单但功能齐全的研究室。石壁上挂着几盏改良过的能量灯，光线稳定而明亮。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工具、图纸、还有从遗迹中发掘出的古代器物碎片。最显眼的是桌子中央，一个用特殊合金制成的支架上，悬浮着月汐的那枚吊坠——此刻它正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小芽，”月汐轻声说，“我们来了。”
吊坠的光晕波动了一下，一个声音直接在两人的意识中响起：“月汐，曜。我有东西给你们看。”
下一秒，光晕扩散开来，在桌面上方投射出一幅复杂的三维立体图像。
那是一艘船。
但不是他们见过的任何船只。它线条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银灰色的金属光泽，没有风帆，没有桨橹，船身两侧和尾部有一些排列整齐的、像是喷口的结构。最奇特的是船体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区域，里面安装着一个复杂的、由无数细小晶体组成的装置。
“这是……”曜向前一步，金色瞳孔里映出那艘船的全息影像。
“古代文明的星舰。”小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语气，“不是我们之前发现的那种小型探索船，是真正的、能够进行跨星系航行的主力星舰。婉儿在的时候，我们只找到了它的设计图残片。但最近，我在整理小世界深处的一个归档库时，发现了完整的建造记录和……原理说明。”
月汐的手指轻轻触碰影像，船体随之旋转，展示出内部的剖面结构：“它能飞？像鹰族那样？”
“不止是飞。”小芽说，“它能进行‘空间折叠航行’。用古代文明的术语来说，叫‘曲率驱动’。”
影像变化，展示出那个晶体装置的特写。无数细小的晶体以某种复杂到令人眩晕的方式排列组合，中心是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旋转的能量核心。
“这个装置，”小芽解释，“可以扭曲船体周围的空间。就像……就像把一张纸对折，让纸上两个距离很远的点直接贴在一起。星舰不需要真正移动那么远的距离，它只需要从一个折叠点‘跳’到另一个折叠点。”
曜的眼睛瞪大了：“这……这能做到吗？”
“古代文明做到了。”小芽说，“根据记录，他们的舰队用这种技术，能够在几个‘星转’——应该是类似‘月’的时间单位——内，到达兽世所在的恒星系的任何一个行星。最远的探索，甚至到达过邻近的恒星系。”
地下室陷入沉默。只有能量灯发出轻微的嗡鸣。
良久，月汐才开口：“这技术……我们能复原吗？”
“不能。”小芽的回答很直接，“至少不能完全复原。古代文明的科技水平远超我们现在。他们使用的材料，我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们操控的能量，我们连探测都困难。”
曜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消失：“那你给我们看这个的意义是？”
“虽然不能完全复原，”小芽继续说，“但我们可以借鉴。就像你们用墨瞳手册里的知识改良建筑方法一样，我们可以用古代星舰的设计理念，改良我们现有的船只。”
影像再次变化。这次出现的，是他们熟悉的舰船——缴获的海盗战舰、各族自制的战斗船、运输船。旁边出现了古代星舰的影像，两相对比。
“看这里。”小芽标注出几个点，“海盗战舰的推进系统，是通过燃烧某种提炼后的能量矿石，产生高温高压气体向后喷射，推动船体前进。效率低下，噪音巨大，而且需要携带大量燃料。”
“而古代星舰的推进系统，”它切换到星舰尾部的喷口特写，“是通过扭曲空间本身，产生一种‘推力’。不需要燃烧，不需要携带那么多燃料，速度更快，更安静，也更……节能。”
“我们能造出这种推进系统吗？”曜问。
“简化版，也许可以。”小芽的声音带着谨慎的兴奋，“古代星舰的曲率引擎需要同时扭曲三维空间，这对能量操控的精密度要求极高。但我们也许可以造出一个‘半曲率引擎’——它不能完全折叠空间，但可以让船体前方的空间‘变薄’，让后方的空间‘变厚’，形成一种类似滑行的效果。”
月汐思考着：“就像……在冰面上推一个重物，比在粗糙地面上推要省力得多？”
“很接近了！”小芽的光晕闪烁了一下，“在‘变薄’的空间里航行，阻力会大大减小。同样的能量，船只可以获得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速度提升。”
曜已经走到了桌边，开始仔细研究那些全息影像中的结构细节：“材料呢？我们有什么材料能承受这种空间扭曲？”
“问题就在这里。”小芽调出一份材料清单，上面列出了几十种矿物、合金、晶体的名称和特性，“古代文明使用的大多数材料，在兽世已经找不到了。或者即使找到，我们也没有提纯和加工的技术。”
它停顿了一下，吊坠的光晕变得更加明亮：“但是，婉儿在的时候，我们在小世界里做过一些尝试。”
影像变化，出现了一些月汐熟悉的画面——小世界的药园、工坊、试验田。
“婉儿发现，小世界的环境有些特殊。”小芽说，“这里种植的植物，生长速度是外界的十倍。这里培育的晶体，纯度比外界天然生成的高出几个等级。而最重要的——”
它展示出一个小型熔炉的画面。熔炉里，几种常见的金属矿石正在被熔炼。但过程和外界的熔炼完全不同，金属液表面浮动着淡淡的金色光点。
“小世界的能量场，可以影响物质的微观结构。”小芽的声音里有一丝自豪，“在这里熔炼的合金，强度更高，韧性更好，而且……对能量有天然的亲和性。婉儿和我试验了上百种配方，最后找到了三种，有可能承受简化版曲率引擎的能量负荷。”
曜和月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和希望。
“你的意思是，”月汐缓缓地说，“我们可以在小世界里，试制这种引擎？”
“可以尝试。”小芽谨慎地说，“但需要时间。小世界的时间流速快，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我们在里面研究一年，外界只过去一个月。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快速迭代，快速试错。但也意味着，如果失败了，我们消耗的实际时间很少，但心理上的挫败感会累积得很快。”
“而且，”它补充，“即使试制成功，要把引擎安装到现有的船只上，也需要大量的改造。船体结构要加固，能量系统要重构，操控系统要重新设计……这不仅仅是造一个引擎，而是重建整个舰船体系。”
曜在房间里踱步。他的脚步很轻，但在地下室的石砖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回响。
“海盗的威胁就在眼前。”他停住脚步，看着全息影像中那些狰狞的海盗战舰，“他们的船比我们快，武器比我们强，而且背后可能有更强大的势力。如果我们只是用现有的技术和他们对抗……胜算很小。”
他转身，看着月汐和小芽：“但如果我们能有更快、更强的船……如果我们能掌握制海权，甚至……制空权……”
“那局面就会完全不同。”月汐接上他的话，“我们可以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防守。我们可以保护更长的海岸线，可以拦截海盗的补给线，甚至可以……找到他们的老巢。”
“前提是我们能造出这种引擎。”曜回到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金色的瞳孔紧盯着那个旋转的星舰模型，“小芽，你需要什么？”
光晕波动，一份清单出现在空中：
“第一，各族最好的工匠和学者。狮族的能量操控师，熊族的锻造大师，鹰族的空气动力学专家——如果有的话，狐族的精密仪器制作者，水族的流体力学研究者……”
“第二，材料。大量的铁矿石、铜矿石、秘银矿石、星纹石……特别是星纹石，古代记录显示，这种晶体对空间扭曲有天然的稳定作用。”
“第三，实验场地。小世界内部的空间有限，试制小型引擎没问题，但要测试全尺寸引擎，需要更大的空间，而且必须绝对保密。”
“第四，”小芽停顿了一下，“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能够统筹这一切的人。这个人需要理解技术，但更需要理解人心。需要坚定，但更需要灵活。需要勇敢，但更需要谨慎。”
月汐和曜同时看向对方。
然后，月汐笑了：“我想，我们有这样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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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联合学院的地下室，第一次“曲率引擎研发会议”召开。
参加会议的有十二个人，代表了六个部族。除了曜和月汐，还有：
狮族的雷炎，一个四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的能量操控师，是狮族目前对古代能量符文研究最深入的人。
熊族的铁岩，奎木长老亲自推荐的锻造大师，手掌有熊族特有的厚茧，据说能凭手感判断金属的温度误差不超过十度。
鹰族的翔风，一个瘦高、眼神锐利的中年战士，他不仅是优秀的飞行员，还自己设计改良过几种滑翔翼。
狐族的巧手，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但实际上已经当了十五年工匠的狐族女性，她的手指纤细灵巧，能在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上雕刻出复杂的花纹——当然也能雕刻精密的零件。
水族的流波，一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学者，他研究水流和船只的关系已经三十年，据说能通过观察水纹判断船只的吃水和速度。
还有林鹿族的静叶，一个年轻的植物学者，她是被特别邀请来的——因为小芽提到，某些特殊植物提取液可以作为能量传导介质。
会议开始前，气氛有些紧张。不同部族的人坐在一起，互相打量，礼貌但拘谨。
直到曜把那份星舰的全息影像投射到空中。
“诸位，”他说，声音在安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做一件兽世从未有人做过的事——不是修复古代遗迹，而是创造新的未来。”
影像开始演示。古代星舰在星海中航行，进行空间折叠，瞬间跨越难以想象的距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这是真的吗？”熊族铁岩第一个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设计是真的。”月汐回答，“古代文明做到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尝试用我们现有的技术和材料，造出一个简化版。”
她看向小芽。吊坠悬浮在桌子中央，光晕扩散，开始详细解释曲率引擎的基本原理、他们计划中的简化方案、以及需要的各种支持。
起初还有怀疑，还有困惑。但当小芽展示出那些在小世界里试制的合金样品，展示出那些改良后的设计图，展示出一步步的可行性分析时，怀疑逐渐变成了专注，困惑逐渐变成了思考。
“这个能量传导通路，”狮族雷炎指着全息影像中的一处结构，“如果用我们现有的符文阵列代替，效率可能会下降，但稳定性会提高。”
“还有这个结构支架，”熊族铁岩摸着下巴，“如果用三重锻打的星纹铁，配合熊族的淬火工艺，强度应该够。”
“船体外形需要重新设计。”鹰族翔风在空中比划着，“如果要实现空间滑行，船头必须更尖锐，船身流线型必须更完美。”
“还有操控系统。”狐族巧手已经开始在带来的兽皮上画草图，“现有的舵轮和缆绳系统肯定不行，需要更精密的机械传动，可能……可能需要用到齿轮。”
讨论越来越热烈。不同部族的人开始交流，开始争论，开始互相启发。语言障碍还在，专业术语也不统一，但通过比划、画图、甚至直接用小瓣投影出三维模型，沟通居然意外地顺畅。
月汐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种温暖的情绪。
这就是母亲当年想要的吧。不是某个部族独大，不是某种技术垄断，而是大家坐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把各自的知识和智慧贡献出来。
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深夜。能量灯添了三次油，手边的热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但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抱怨累。
最后，当时辰指向子夜，一份初步的研发计划终于成型了：
第一阶段（预计小世界时间三个月，外界时间九天）：在小世界内建造实验工坊，试制小型引擎原型。
第二阶段（预计小世界时间六个月，外界时间十八天）：测试原型，优化设计，开始筹备全尺寸引擎的制造。
第三阶段（预计小世界时间一年，外界时间三十六天）：建造全尺寸引擎，选择一艘缴获的海盗战舰进行改造，作为试验舰。
“时间很紧。”曜在会议结束时说，“但我们必须快。海盗不会等我们。”
“还有一个问题。”水族流波举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这种新船……应该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一直在讨论技术问题，还没想过这个。
“它跨越的是空间，”鹰族翔风说，“但对我们来说，更像是跨越了一道门槛。一道……通向星海的门槛。”
“那就叫‘星门’吧。”月汐轻声说，“第一艘搭载曲率引擎的船，就叫‘星门号’。象征着……我们终于有能力，推开那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门。”
“星门号……”曜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微微上扬，“好，就叫星门号。”
会议结束，人们陆续离开地下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睛都亮得惊人。
月汐留到最后，收拾着桌上的图纸和笔记。
“感觉怎么样？”小芽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
月汐直起身，看着地下室石壁上跳动的光影：“感觉……像站在一条大河边上，看着河水奔流向前。你知道一旦跳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但你也知道，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到不了对岸。”
“害怕吗？”
“有一点。”月汐诚实地说，“但更多的是……期待。就像母亲当年，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的那种期待吧。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但相信一定有什么值得去发现的东西。”
小芽的光晕温暖地包裹着她：“婉儿也会为你骄傲的。”
“我也希望。”月汐轻轻抚摸吊坠，“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天开始，就要真的动手了。”
她吹灭最后一盏能量灯，走出地下室。
外面，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在夜空中飞舞，落在联合学院新建的屋顶上，落在广场的石板上，落在那些还亮着灯的学员宿舍的窗棂上。
远处，狮心城的灯火在雪幕中晕开一片温暖的光晕。
更远的北方天空，那艘名为“寂静方舟”的星舰，依然悬停在那里，表面的能量纹路在夜色中幽幽发光。
但在这一刻，月汐抬头看着星空，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他们也许还弱小，也许还在摸索，也许前路充满未知和危险。
但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开始学习，开始合作，开始创造。
开始尝试推开那扇，通往星海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