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换一个!”
林辰的声音在污淤之河沉重的水流声和身后迫近的威胁嘶吼中,显得异常尖锐,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破音。他死死地盯着那蓑衣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两点幽绿的光芒,身体因为紧张和某种莫名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挡在红衣新娘身前这个动作几乎是本能,做完之后,一股冰冷的后怕才沿着脊椎爬升——他在做什么?阻止一个能随手抹杀筑基修士的诡异存在做交易?还是……在保护一个他根本无力保护的存在?
这念头荒谬得让他自己都想发笑,但身体却像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摆渡人那干枯的手指,依旧固执地指着林辰身后的方向,没有任何移动。铁片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则感:
“渡资。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身后追兵逼近的嘈杂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拉远、模糊。
弗兰肯吓得瘫软在地,仪器掉在淤泥里也浑然不觉,只是张大嘴巴,看着那敢于“定价”红衣新娘的摆渡人,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自我毁灭的奇迹。
骷髅队长背对着河流,锈刀指向菌菇林方向涌来的黑影,但它眼眶中的魂火也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分神关注着码头上的这场更加诡异的对峙。
林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川,缓缓地、向前“流动”了一丝。
红衣新娘,动了。
她没有越过林辰,只是微微侧身,从那并不宽阔的背影旁,显露出更多血红嫁衣的轮廓。那低垂的红盖头,转向了骨舟上的摆渡人。
没有言语,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但就在她“看”过去的那一刹那——
“咔嚓……”
一声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轻响。
摆渡人那根指着她的、干枯如鸟爪的手指,从指尖开始,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诡异的黑色冰晶!那冰晶迅速蔓延,所过之处,手指如同风化了千万年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崩解、化为细密的黑色尘埃,簌簌落下!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只有那根手指,在众人(?)眼前,凭空消失了一截。
摆渡人那蓑帽下的两点幽绿光芒,猛地收缩,如同受惊的萤火,剧烈地闪烁起来。它那一直僵硬如石雕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向后仰了仰,握住白骨船篙的另一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它那铁片摩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规……规则……反噬……你……你究竟是……”
它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红衣新娘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崩解手指的黑色冰晶在完成使命后,也悄然消散在空气中,不留痕迹。
她微微转动盖头,似乎“看”了林辰的背影一眼。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未曾动过的、纤细苍白的手,宽大的血色袖袍垂落。她的指尖,轻轻地点在了林辰的后心。
一股精纯而温和的、与她平日散发的冰冷死寂截然不同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注入林辰近乎干涸的经脉。这股能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迅速抚平了他灵魂因寂灭意念冲击和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刺痛与疲惫,甚至连他体内灵力恢复的速度,都陡然加快了许多。
这……是在为他疗伤?补充消耗?
林辰彻底愣住了。那股暖流与红衣新娘一贯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让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她能如此精准地控制力量,既能瞬间让摆渡人规则反噬,又能如此温和地治愈他?
她到底……
没等林辰理清头绪,红衣新娘收回了手指。她再次转向那艘骨舟和只剩下九根手指的摆渡人。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威胁的动作。
但那股无形的、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弥漫在整个码头。
摆渡人蓑衣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那两点幽绿光芒死死地“盯”着红衣新娘,充满了恐惧、困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它剩下的九根手指紧紧攥着白骨船篙,指节惨白。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污淤之河浑浊的河水拍打岸边的沉重声响,以及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带来的死亡威胁。
终于,在那股无形的压迫下,摆渡人率先“妥协”了。
它那铁片摩擦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和恐惧,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道:
“……登船。”
它没有再提“渡资”二字。
那根指着红衣新娘而崩解的手指,就是最好的警告,也是最清晰的答案——有些“存在”,本身就不是它能“定价”的。
林辰猛地回过神,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深意,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快上船!”
他低喝一声,率先踏上了那摇摇晃晃的骨舟。舟身比看起来还要不稳,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骷髅队长紧随其后,沉重的骨骼踩在船上,让骨舟猛地向下一沉。
弗兰肯连滚带爬地也蹿了上来,死死抓住船舷。
红衣新娘最后飘然而上,她落在舟尾,血红的嫁衣与这污秽的骨舟、浑浊的河水形成一幅极其诡异而森然的画面。她站定的瞬间,原本摇晃不休的骨舟,骤然变得平稳如山岳,连河水都似乎不敢再肆意拍打这艘小舟。
摆渡人沉默着,用剩下的九根手指撑起白骨船篙,用力在岸边一推。
骨舟无声无息地滑入粘稠如墨的污淤之河,向着对岸那一片更加深沉、未知的黑暗驶去。
就在骨舟离开岸边的同一时间,数道狂暴的攻击——泥甲巨鳄的冲撞、怨灵聚合体的尖啸冲击、朝宗者凛冽的剑光——轰然落在了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将那个破败的码头瞬间摧毁,激起漫天浑浊的泥浆和破碎的骨片。
追兵们只能停留在岸边,发出不甘的咆哮与嘶吼,眼睁睁看着那艘承载着目标的骨舟,融入污淤之河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林辰站在船头,回望着迅速远去的、笼罩在瘴气与疯狂中的腐朽沼泽岸边,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了一口带着河腥味的浊气。
暂时……安全了。
但他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摆渡人的指向,红衣新娘的回应,那根崩解的手指,还有那注入他体内的温和能量……这一切都像是一团更大的迷雾,将他紧紧包裹。
他看向船尾那静立的身影,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这污淤之河般,变得更加深邃、浑浊。
这条冥河支流的对岸,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未知?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