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项便耗银二十万两,比三年前北境军饷总额还多三成。
陛下,户部刚递来的急报。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镶金漆盘跪地,碟中白玉瓷碗盛着的不是汤药,而是三粒鸽卵大小的东珠。这些本该充入国库的贡品,此刻正沾着漕运总督王显的血手印。
破天荒用银箸拨开东珠,露出下面压着的密折。御史台暗探绘制的关系网在宣纸上蔓延成狰狞的蜘蛛,王显的名字被朱砂圈在中央,丝线却牵连出二十余名京官,其中竟有两位尚书。他忽然想起半月前盛会闭幕时,各国使臣惊叹朱雀大街两侧绵延十里的丝绸彩幔,那时的他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荣光里。
传御史大夫张柬之。年轻帝王的声音淬着冰,龙涎香在博山炉里明明灭灭,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御座扶手上盘踞的金龙吞吐着宝珠,鳞爪间似乎还残留着昨日万国来朝的喧嚣。
三更梆子敲过五下时,张柬之的皂色官袍已沾了夜露。这位以铁面闻名的御史大夫刚从诏狱回来,靴底还粘着牢中特有的霉味。当他看到案上那份用胭脂写就的账册时,山羊胡簌簌发抖——那是教坊司头牌苏绾绾的私账,每笔都对应着官员的名字,最大一笔来自吏部侍郎周延。
臣请旨彻查。张柬之摘下乌纱帽,花白的头颅重重磕在金砖上。烛火在他背后投出佝偻的影子,倒比殿中铜鹤更显嶙峋。
破天荒起身走到悬着《万国朝觐图》的墙壁前,指尖划过图中那些恭顺跪拜的外国君主。张卿可知,波斯使者问朕为何街道两侧的灯笼都是琉璃制的?他忽然转身,玄色龙袍扫过案几,带倒了那碗东珠,朕告诉他,破天荒朝富有四海。可这些珠子,他踩碎滚到脚边的东珠,是漕工们拿命换来的。
五日后的早朝,当禁军将王显的檀木枷锁拖过白玉阶时,百官的朝靴仿佛都生了根。这位三天前还在国宴上与波斯王子对饮的漕运总督,此刻囚服上还沾着酒渍。吏部尚书李默攥着笏板的手渗出汗珠,他袖中密信上王显已除的墨迹尚未干透。
陛下,王显贪墨漕银乃是个案......大理寺卿颤巍巍出列,话音未落就被御座上飞来的砚台砸中额角。墨汁溅在绯色官袍上,晕染成诡异的红梅。
破天荒从御座走下丹陛,龙靴踏过散落的奏折。当他停在李默面前时,年轻帝王的目光比冬日寒潭更冷:个案?他忽然提高声调,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鹭,那李尚书袖中密信,也是个案?
李默的膝盖在金砖上砸出闷响,朝珠噼里啪啦散了一地。张柬之带着御史们如黑色潮水般涌上,瞬间将十余名面色惨白的官员围在中央。金銮殿的铜钟突然自鸣,声浪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倒像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伴奏。
传朕旨意。破天荒的声音响彻大殿,惊得殿外梧桐叶纷纷坠落,自今日起,凡贪墨银十两以上者,抄没家产;百两以上者,夷三族;千两以上者,凌迟处死。他从腰间解下那枚刻着受命于天的玉玺,重重盖在张柬之呈上的《整肃吏治诏》上,朱砂印泥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像极了昨日刚处死的王显喷溅的血花。
暮色四合时,禁军已封锁了吏部侍郎周延的府邸。当士兵撞开雕花大门,正撞见周延抱着七八个锦盒往枯井里跳。那些装满珠宝的盒子坠地时,滚出的翡翠如意上还系着万国盛会时波斯使者献上的丝巾。
消息传到玲珑阁时,凤玲珑正用金线在绢帕上绣《百官贪腐图》。她将刚绣好的周延像扔进香炉,看着火苗舔舐着那个贪婪的嘴脸,忽然轻笑出声。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夹杂着远处诏狱隐约的惨叫,惊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姑娘,御史台的人又来了。侍女捧着密信进来,信封上盖着张柬之的私印。凤玲珑展开信纸,看到王显招供,牵涉户部右侍郎的字样时,指尖银针刺破了绢帕。血珠在素白的丝帕上晕开,恰好落在她刚绣好的金銮殿屋顶,倒像是给那辉煌的琉璃瓦,点上了一点猩红的朱砂。
三更天的露水打湿了诏狱的铁窗,破天荒站在阴影里,看着张柬之将烧红的烙铁按在周延背上。凄厉的惨叫刺破夜空时,他忽然想起万国盛会那晚,各国君主齐呼天可汗的盛况。御座上的金龙依旧吞吐着宝珠,只是此刻在摇曳的烛火中,那些鳞爪仿佛活了过来,正撕扯着殿中衮衮诸公的锦绣官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德全捧着新铸的官印进来。青田石上肃贪司三个字还带着刀痕,映得破天荒的眼睛寒光凛冽。他忽然想起凤玲珑昨夜差人送来的诗笺,那句莫言紫殿龙床暖,血染丹墀始见真此刻正贴在龙椅背后,墨迹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紫宸殿,破天荒将肃贪司印信交给张柬之。铜鹤嘴里衔着的新日,正将万丈光芒洒在那些空白的官员名册上,等待着被新的名字填满。而在皇城根下的茶馆里,说书人已开始传唱新编的段子:漕运总督王显贪,二十万两盖彩棚,东珠掉进枯井里,带出一串大贪官......沙哑的嗓音混着茶香,随着穿堂风飘向朱雀大街,飘向那些刚刚换上素色布幔的朱门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