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那封带着全权信任与一丝微妙关切的回信,如同最后一道无声的敕令,彻底扫清了秦赢心中所有潜在的、基于武周官场规则的顾忌。
那点因末尾关怀而产生的细微动荡,已被他迅速压下,封存于心底深处,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接下来更为凌厉、也更具毁灭性的行动。
驿馆书房再次成为了风暴酝酿的中心。
烛光下,秦赢的身影被拉得修长,投在墙壁上,宛如一头即将扑食的玄鸦剪影。
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请柬或密信,而是一张详尽的江南舆图,上面以朱墨标注了多个地点,既有马家、郑家的核心产业与仓库,也有几处看似普通、实则由玄鸦查明与走私及“霹雳火球”图纸有关的隐秘据点。
他的手指冷静而精准地在舆图上移动,指尖划过润州、扬州、江宁等重镇,最终停留在几处关键节点。
“传令,”
秦赢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不带丝毫感情,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第一,着润州、扬州、江宁三地驻军,即刻起进入戒备状态,无本官手令,任何兵员不得擅自调动,严防有人狗急跳墙,煽动兵变或制造混乱。”
侍立一旁的玄鸦成员立刻记录。
“第二,”秦赢的手指重点敲击了舆图上的几个码头和货栈,“以巡察使衙门名义,签发搜查令。
目标,马家在润州城东的三座货仓,郑家在扬州码头的五艘海船,以及江宁城外,由郑家旁支控制的那座‘瓷窑’。理由,涉嫌大规模走私违禁物资,危害社稷。”
这一次,不再是抓几个无关痛痒的管事或中层官员,而是直指两家核心的物流与仓储命脉!一旦这些地方被查,无论能否立刻找到最致命的证据,都足以让马、郑两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第三,”秦赢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舆图上几个不起眼的标记,“玄鸦主力,集中于这几处。
待官面搜查开始,吸引各方注意力时,你们潜入,务必找到他们与倭奴往来的确切信物,以及……那‘霹雳火球’图纸的踪迹,或他们与神都方面联络的实证。”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官府的搜查是震慑,是制造压力,而玄鸦的致命一击,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他要的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要一举将马、郑两家,连同他们背后的保护伞,钉死在谋逆的铁证之上!
命令被迅速而无声地传达下去。夜色中,无形的网开始收紧,更大的风暴正在凝聚。
与此同时,马家别业和郑家府邸,虽然依旧灯火通明,却再也找不到前几日宴请秦赢时的从容与奢靡。
马腾云在装饰奢华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肥胖野兽。
他脸上的肥肉因为焦虑而微微颤抖,手中的一串紫檀佛珠被他捻得飞快,几乎要冒出烟来。白日里秦赢抓捕几个外围爪牙的动作,虽然让他心惊,却还未曾真正伤及根本。
他原本还存着侥幸,认为秦赢初来乍到,不敢轻易对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下死手,最多是敲山震虎,索要些好处。
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带回的零星信息——驻军异动,巡察使衙门灯火彻夜不熄,一些与自家交好的官员开始含糊其辞、甚至避而不见——这些都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他越来越脆弱的心防上。
“姓秦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马腾云停下脚步,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难道他真敢……真敢对我们马家动手?他就不怕江南动荡,漕运断绝,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一旁的郑克明相较于马腾云,显得稍微镇定一些,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抽搐的眼角,也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沉声道:“马兄,稍安勿躁。秦赢此举,未必不是虚张声势。
他根基未稳,贸然对我等动手,神都那边也不会答应。别忘了,李相虽被召回,但朝中为我等说话的人,不在少数。公主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试图用这些话来安抚马腾云,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然而,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家货栈管事被带走时,那巡察使衙门官员冰冷无情的眼神,那绝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但愿如此……”
马腾云喘着粗气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水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心中的恐慌,“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立刻传信给我们在各州的族人、门生,让他们想办法给秦赢施压!还有,神都那边,加派人手去打点!特别是公主府,一定要知道宫里的风向!”
“已经安排了。”
郑克明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另外,那批和倭奴的货……是不是先暂停?避避风头?”
马腾云脸上闪过一丝肉痛和犹豫,那批货价值巨大,但眼下……他咬了咬牙:
“停!所有海上的生意,全部暂停!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再说!”
他们还不到彻底乱了阵脚的地步。多年的经营,庞大的关系网,以及手中掌握的财富和资源,依然是他们自信的源泉。
他们相信,只要撑过这最初的风暴,凭借在朝中的能量和地方上的根基,未必不能与秦赢周旋,甚至逼其妥协。
他们就像两只察觉到危险、竖起尖刺的豪猪,一方面收缩防线,暂停最敏感的生意,试图消除可能被抓住的把柄;
另一方面,则动用一切明里暗里的力量,编织防御网,寻求外援,准备与那位来自神都的“杀神”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秦赢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妥协与周旋。
他来自一个言出法随、横扫六合的时代,他的字典里,没有“拉锯”,只有“碾压”。他们更不知道,那张由玄鸦编织的、针对他们最致命弱点的网,已经悄然撒下。
江南的夜,风雨欲来。
驿馆内的烛火,与马郑两家的灯火,在黑暗中遥遥相对,一方冷静如冰,谋划着毁灭;一方焦灼如火,盘算着抵抗。
而这短暂的、表面上的“镇定”,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虚假的宁静。困兽犹斗,却不知猎手早已张开了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