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圆满承办军需,获兵部嘉奖、圣上首肯的消息,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再次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之前。一时间,薛家“忠义诚信”、“精明干练”的名声传遍朝野,连带着薛记成衣、济仁堂成药也备受追捧,生意愈发红火,每日银钱流水般涌入,不仅彻底填补了去岁商队损失的窟窿,更让薛家的资本迅速膨胀起来。
恰在此时,贾府因元春晋封贤德妃,圣眷正浓,决定斥巨资兴建省亲别院,以示皇恩浩荡,家族荣光。整个宁荣二府都沉浸在一片狂热与奢靡之中,采买土木,调度人工,银子花得如同流水一般。王夫人、凤姐等人忙得脚不点地,连带着薛姨妈也被请去帮着参详料理些事务。
这一日,王夫人特意将薛姨妈请到房中,屏退左右,拉着她的手叹道:“姨太太也知道,如今家里为着娘娘省亲这件大事,里里外外开销如同淌海水似的。虽说宫里赏了些,府里也有些积蓄,但终究有些捉襟见肘。我知宝丫头如今掌着家,生意做得极大,不知……府上可能周转些银钱,应应急?”
薛姨妈闻言,面露难色。她虽也替贾府高兴,但深知女儿如今经营家业不易,且贾府这般挥霍,恐非长久之计。她斟酌着道:“姐姐开口,原不该推辞。只是宝丫头那边,近日刚接了几桩大生意,银钱也都占着呢,恐怕一时也挪不出太多……”
王夫人脸上笑容淡了些,道:“我也知道如今宝丫头是能做大事的人,不比从前。只是亲戚间,总该互相帮衬些。况且,娘娘省亲,也是我们两家共同的体面不是?”
薛姨妈不好再说,只得道:“那我回去问问宝丫头。”
回到梨香院,薛姨妈将王夫人之意转述,末了叹道:“你姨妈开口,又是为着娘娘省亲的大事,若是一点不帮,面上实在过不去。你看……”
薛宝钗正在核对文嵇送来的海外商路探询简报,闻言放下手中文书,神色平静。她早已料到贾府会有此一举。元春省亲,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是在加速消耗贾府本就日渐空虚的内囊。
“母亲,”她缓声道,“亲戚间互相帮衬是应当的。只是,这银子,如何借,借多少,却需斟酌。”
她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本空白的折子,一边研墨一边道:“贾府如今开销无度,这银子借出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我们若一口回绝,不但伤了亲戚情分,也显得我们薛家骤富贵便忘了根本。”
薛姨妈点头:“正是这个理。”
“所以,这银子要借,却不能白借。”薛宝钗提笔蘸墨,“我们可以三万两为限,但这三万两,需得用贾府名下,城外那处带有三百亩水田的庄子作抵押,立下字据,言明借期一年,利息就按市面上最低的来算。如此一来,既全了亲戚情面,也不至于血本无归。即便将来贾府还不上,我们得了那处庄子,也不算亏。”
薛姨妈吃了一惊:“这……这如何使得?岂不是显得我们趁火打劫?”
“母亲,”薛宝钗放下笔,目光清亮,“非是女儿凉薄。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我们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此次开了无抵押、无利息借贷的先例,日后其他亲戚、乃至官面上有人来借,我们借是不借?借了,家业迟早被拖垮;不借,便是为富不仁,徒惹怨恨。不若一开始便立下规矩,公私分明,反倒能长久。”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那处庄子我打听过,土地肥沃,产出稳定,贾府如今心思都在省亲别墅上,疏于管理,若到了我们手中,好生经营,也是一项长远进益。我们这也是变相帮贾府盘活资产。”
薛姨妈听着女儿条分缕析,句句在理,虽觉有些不顾情面,但细想之下,确是为了薛家长远计,只得叹道:“既如此,便依你吧。只是这话,我却不便去说……”
“母亲放心,”薛宝钗微微一笑,“女儿亲自去与姨妈分说。”
次日,薛宝钗便带着拟好的抵押借款文书去了荣国府。王夫人见她来得郑重,心中已是诧异。待薛宝钗委婉却清晰地将条件说明,王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宝丫头,”王夫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如今是越发能干了。只是我们至亲骨肉,难道还信不过?竟要立字据、抵押田庄?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贾府,笑话娘娘?”
薛宝钗早已料到王夫人会是这般反应,她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温和却坚定:“姨妈息怒。非是信不过,正是为了亲戚间长久和睦,才需立此规矩。薛家虽有些微末进项,但开销亦大,且皇商身份,诸多眼睛盯着,行事更需谨慎,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立下字据,明晰权责,日后方能避免误会争执,伤了情分。至于抵押,亦是循常例而行,并非特意针对贾府。若姨妈觉得不妥,或是府上另有稳妥之法,宝钗亦无不可。”
她这话,既点明了薛家的难处和规矩,又将选择权推回给王夫人,堵得王夫人无话可说。王夫人盯着薛宝钗看了半晌,见她目光澄澈,态度从容,竟无半分心虚或退让,心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她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这个外甥女,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薛宝钗了。
最终,王夫人还是在那份抵押文书上用了印,换回了薛宝钗带来的三万两银票。只是经此一事,王夫人心中对薛宝钗的那点芥蒂,怕是更深了。
薛宝钗却并不在意。她深知,在商言商,情分不能当饭吃。薛家要立足,就必须摆脱这种无休止的、基于情分的索取。
处理完贾府借款之事,薛宝钗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薛家自身的发展上。借着承办军需积累的声望和资金,她开始着手实施更宏大的计划。
她让文嵇正式组建了一支精干的海外商队,重金招募通晓番语、熟悉海路的向导和船工,准备尝试探索南洋乃至更远方的商路。同时,她加大了药坊和织坊的投入,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引进更先进的设备,聘请更多技艺精湛的工匠,开始研制更具竞争力的新产品——药坊尝试将一些疗效确切的成药,如藿香正气水、六味地黄丸等,进行标准化、规模化生产;织坊则开始研究如何将海外传入的廉价棉花,织造出更舒适、更耐用的新型布料。
这一日,她正在新建的、规模宏大的织坊里,查看新到的泰西纺机试运行情况,薛蟠兴冲冲地找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妹妹!好消息!咱们派去南边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薛蟠将信递给薛宝钗,“你猜怎么着?那个内务府的管事马尚德,果然不干净!他不仅把持着那条隐秘的出货渠道,还和宫里一位姓戴的太监过往甚密!那戴太监,据说是……是四皇子生母德妃娘娘跟前得用的人!”
四皇子!德妃!
薛宝钗展开书信,快速浏览,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山东官道款项被卡,薛家商队遭劫,背后果然有宫廷斗争的影子!马尚德是德妃和四皇子一系的白手套,利用内务府的职权牟取暴利,而薛家因为与三皇子走得近,又生意兴隆,便成了他们眼中需要铲除的绊脚石!
“好!好!好!”薛宝钗连说三个好字,眼中寒光闪烁。知道了敌人是谁,便有了应对的方向!
“哥哥,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对外泄露半分!”她郑重嘱咐薛蟠。
“妹妹放心,我晓得轻重!”薛蟠拍着胸脯保证。
拿着这封密信,薛宝钗心中已然有了新的谋划。德妃与四皇子……三皇子与三皇子妃……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薛家新建的织坊气势恢宏,机杼声震耳欲聋,如同她此刻澎湃的心潮。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那是贾府的幻象。
而她薛宝钗,要在这看似繁华、实则暗藏杀机的世道里,为薛家打下真正的、坚不可摧的根基!
这锦绣前程,需得用步步为营的算计和雷霆万钧的手段,自己去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