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秀从小在哥哥姐姐的庇护下长大,没真正吃过种地的苦。刚成家那会儿,连生火做饭都成了难题。
看着媳妇对着煤灶膛手足无措,李道明挽起袖子,耐着性子教:“秀儿,你看,这柴火要架空,中间留空,火才旺。煤块要等明火起来了再添,不能急。”
廷秀学得手忙脚乱,脸上还蹭了几道黑灰。李道明看着好笑,又心疼,替她擦掉:“慢慢来,以后我教你。”
可下地挣工分是硬任务,一天也不能耽误。村里在后山准备挖个大堰塘,天大旱,人大干,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都被召集到一起挑土挖堰塘。廷秀细皮嫩肉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结了厚茧。他们王家岗到处都是石谷子坡坡,也没有大山,连茅草都很少,只有河边的竹林里可以捞些竹叶子当柴火,但不经烧,经常上完工还要去找柴火,常常为烧灶发愁。郑克伦知道后,心疼得不行,赶紧让儿子砍了自家山上的青杠柴,挑着沉甸甸的担子给幺女送去。看着娘家送来的柴火,廷秀的眼圈红了,这才渐渐在农村扎下根来。
李道明退伍后没闲着,正赶上“三线建设”工厂招工,他有技术,又是退伍兵,顺利进厂干回了通讯维修的老本行。廷秀也很争气,因着识字、有文化,被村里选为妇女主任,后来又去学了赤脚医生,背着印有红十字的药箱,能给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包扎伤口,打个针。
“杜主任,我家娃发烧了,您给看看?”
“秀妹子,我这腿摔了,麻烦您给上点药。”
村里有事,也常派她去公社、去镇上开会。她渐渐成了水庙村一个能顶事的角色。
李道明每月回来一回,帮着干干家里的累活,结婚好几年,廷秀才生了老大,是个女儿。李道明看着襁褓里的女婴,脸上难掩失望。初为人母的廷秀手忙脚乱,孩子夜里哭闹,她怎么哄也哄不好。李道明被吵得心烦,猛地坐起,从廷秀怀里夺过孩子,顺手就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烦躁地低吼:“哭哭哭!就知道哭!”
廷秀愣住了,委屈的眼泪瞬间涌出:“她还是个三天的奶娃娃,她知道什么?这么小,打坏了怎么办?” 她气得和丈夫吵了起来,丈夫更来气了,随手给她一推,她还抱着孩子,一下就跌在了地上,人都蒙了,丈夫却不管不顾,蒙上被子就继续睡觉。廷秀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好容易才爬起来坐上床,摇晃着女儿枯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走回了石壁庄的娘家。
郑克伦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和小脸通红的外孙女,心疼得像被针扎。从此,她经常把大外孙女接过来带。杜辉也格外喜欢这个外孙女,常常抱着她,用胡子扎她的小脸,逗得孩子“咯咯”直笑。杜辉对克伦说:“看着这小娃,我心里啥烦闷都没了。”
然而,杜辉的身体这些年已被掏空,精神头渐渐不好了,有时候就坐在堂屋里都起不来身。外孙女快满一岁了,杜辉还张罗着要给外孙女抓周,廷秀带着女儿回娘家看他,杜辉精神看着好了些,正坐在躺椅上和外孙女玩扯头巾的游戏,一老一少笑得开怀。忽然,他手一松,头微微垂下,就那么安详地,没了声息。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克伦的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这些年磕磕绊绊的相知相随 ,日子刚好点,老伴却就这么走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茫然无措。隔壁的小叔子张罗着把老伴埋在了后山向阳的山坡上,远远看过去,山那边过了河,就是小女儿的家。
一下失去了老伴,克伦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晚上才喊了一声明源,身边却没人应答,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年来,她和儿媳关系还算过得去,但因心疼小女儿,接济帮扶得多些,儿媳心里难免积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