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好几日,王家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这天傍晚,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雨后的沉闷,是李安后的声音。
“天杀的!江贵友你个挨千刀的背时男人,你又干了啥子着打成这样了哦,你醒醒啊!”
廷秀和隔壁的大伯娘家闻声赶去,只见李安后连拖带拽,正把他男人往那低矮的茅草屋里弄。江贵友脸上青紫纵横,衣服被撕扯得破烂,浑身沾满泥浆,瘫软得像一滩烂泥,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把人抬进屋,灯光下,江贵友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李安后打来热水,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手给他擦拭。那身上除了新伤,还有不少可疑的红斑和溃烂的旧痕。
隔壁的大伯娘撇撇嘴,压低声音对廷秀说:“造孽哦!肯定是又在外面瞎搞,得了那埋汰病,传给了不该传的人,被人家逮住往死里揍了!”
很快,风言风语就像这秋日的阴霾,笼罩了整个大队。人们私下里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惧。
江贵友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几天,能下地后,非但没有收敛,那无赖的性子反而变本加厉。一天夜里,他对着默默给他伤口换药的李安后吼道:“臭婆娘,板着个死人脸给谁看?去!给老子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李安后忍了许久的怨气终于爆发,把药碗重重一放:“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看看你做的这叫啥事!你把我们娘儿几个的脸都丢尽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李安后脸上。
“老子的事轮得到你管?你再啰嗦,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打!” 江贵友瞪着眼,面目狰狞。
然而,报应来得更快。没过多久,李安后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异样,瘙痒和疼痛让她坐立难安。紧接着,更让她崩溃的是,她的大女儿身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红点。
那天,大女儿在洗澡时惊恐地尖叫起来。李安后冲进去,看到女儿身上的症状,瞬间如遭雷击,母女俩抱在一起,绝望地痛哭。
“妈……这是啥子?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得了爸那埋汰病?” 大女儿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李安后心如刀绞,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呜咽声堵在喉咙里。她心里明白,这个家,从顶梁柱到根基,都彻底烂了,还蔓延到了无辜的下一代。
迫不得已,李安后揣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偷偷去了一趟乡场卫生院。回来时,她手里提着一大包用草纸裹着的中药,脸色灰败。
从此,那间茅草屋里便终日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这味道,仿佛是这个家庭耻辱的标记,飘散在空气中,也刻在每个家人的脸上。
江贵友起初不肯喝,骂骂咧咧:“老子没病!喝这马尿做啥子!”
李安后把药碗往他面前一顿,第一次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不喝?你想烂死,我们娘几个不想!你不喝,我就去公社告你,让大家来看看你江贵友是个啥子货色!”
或许是怕事情彻底闹大,江贵友这才悻悻地接过碗,皱着眉头灌下去。
这药,一家人都得喝。每次熬药,气氛都压抑得让人窒息。二女儿年纪小,端着药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妈,为啥子我们也要喝这么苦的药?我们又没做错事……”
李安后别过脸,偷偷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泪,硬起心肠说:“别问,喝了……喝了才能好。”
自从这事传开后,江家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了。以前还能一起玩的邻居孩子,都被大人严厉告诫,不准再靠近江家姐妹。路上相遇,人们也像躲瘟疫一样绕道走,或者投来掺杂着怜悯与鄙夷的复杂目光。
大女儿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发呆,眼神里没有了少女的光彩,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有一次,她听到几个长舌妇在议论:
“啧啧,可惜了江家那两个姑娘,模样挺周正的,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不是嘛,谁家敢要啊?沾上这种病,晦气!”
她猛地站起身,冲回屋里,把脸埋进被子里,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小兽。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婚姻成了她们逃离这片泥沼唯一的救命稻草。媒人上门,介绍的都是遥远他乡、条件并不怎么好的人家。
大女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媒婆和母亲,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嫁。越远越好。”
没有聘礼,没有隆重的仪式,她就像一件急于脱手的包袱,匆匆嫁到了几百里外一个陌生的山村。临走那天,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和泪流满面的母亲,决绝得仿佛要斩断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二女儿目睹了姐姐的逃离,也依葫芦画瓢,很快也远嫁他乡。院子里曾经的热闹(尽管常常是吵闹和哭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日渐佝偻的李安后和三儿子,还有那个依旧死性不改、偶尔拖着病体出去鬼混的江贵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