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容在检验班刚核对完一批砂芯的质量,以前五栋的10号蔡得钢的妈妈就找了过来,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红纸包的糖果包:“李二,我家儿子蔡得钢,下周日办喜酒。”
李玉容接过,有些意外:“蔡得钢?你大儿子?这就结婚了?恭喜啊!”
“嗯,结婚了,记得来吃喜酒啊,我就不耽搁你了,还有几家没送呢,你忙啊!”说完就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午休的时候,好几个和蔡家相熟的都说收到了喜糖包,下周天约着一起去吃喜酒。
造型班的王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传递秘闻的兴致,“知道蔡得钢娶的谁不?他父母给张罗的,周家的大姑娘。你也知道,蔡得钢那孩子,人倒是不坏,就是……只有小学文化,在车间也算卖力气。他爹妈着急啊,能娶上媳妇就是大喜事!”
关于新娘周家大姐,消息灵通的人补充着细节:“那姑娘我见过,人中等个,有点黑,就是……听说小时候发过高烧,脑筋转得比咱们慢半拍,但洗衣做饭、待人接物都没问题,就是反应慢点。”
“周家图啥呀?把闺女嫁过来?”
“图蔡得钢有正式工作呗!铁饭碗!周家大姐没工作,她弟弟周开伟倒是和李玉容也是技校同学,不过在铸钢车间的造型班。周家爹妈觉得,闺女嫁个有工作的,一辈子吃穿不愁,再生个一儿半女,将来老了也有依靠,算是了却一桩大心事。”
众人听了,都露出一种复杂的了然神情。在那个年代和环境下,这似乎是一桩合乎逻辑、各取所需的婚姻。
婚礼办得热闹而传统。蔡家父母脸上乐开了花,招待宾客格外殷勤。新郎蔡得钢穿着一身西装,黝黑的脸上带着憨笑和几分拘谨。新娘周大姐穿着红衣裳,脸上扑了粉,一直低着头,偶尔抬眼看看四周,眼神单纯。
敬酒时,蔡得钢笨拙地护着妻子,有人起哄让他俩喝交杯酒,周大姐不知所措,蔡得钢竟也红了脸,闷声说:“她……她不会喝,我替了。” 说罢自己连干了两杯,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那一刻,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新婚夫妇的羞涩与互助。
李二也去吃了喜酒,看着这对新人,心里默默希望他们能好好过日子。
婚后头一年,风平浪静。周大姐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蔡得钢下班回家有热饭吃。第二年,他们生了个女儿。蔡家父母喜不自胜,对这个孙女疼爱有加,几乎一手包揽了照顾的活计,让小两口得以轻松。
然而,女儿的出生,似乎也是某种平衡被打破的开始。当蔡家父母偶尔有事(比如回去市场买菜去了,或者到哪走亲戚去了,孩子就留在家里),需要小两口自己带孩子时,矛盾便爆发了。
蔡得钢在车间劳累一天,回家想清净,看见哭闹的孩子和可能因为带孩子而手忙脚乱、饭也没及时做好的妻子,烦躁便涌上来。
“连个孩子都看不好!饭呢?” 他会粗声抱怨。
周大姐本就动作慢,被丈夫一吼更慌,一慌就更容易出错,奶瓶打翻了,尿布换慢了。蔡得钢的抱怨逐渐升级为责骂。
“你个榆木脑袋!教了多少遍还不会!”
“除了吃和睡,你还会干啥?”
周大姐开始还会小声辩解或哭泣,后来就只是默默掉眼泪。有几次,争吵演变成了推搡。蔡得钢在车间里干的是力气活,手重,一推一搡,对周大姐来说就是不小的伤害。
终于有一次,争吵中蔡得钢失控,一巴掌狠狠扇在周大姐脸上,又踹了她一脚。周大姐哭喊着跑回了不远处的娘家。周家父母看到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和身上的淤青,又惊又怒。
周父当即领着儿子周开伟,冲到了蔡家。周开伟和蔡得钢本就是同事,此刻却怒目相对。
“蔡得钢!你敢打我姐?!” 周开伟年轻气盛,揪住了蔡得钢的衣领。
蔡得钢理亏,但嘴上还硬:“谁让她蠢得像猪!什么都做不好!”
“做不好你就打人?当初怎么娶的时候不说?” 周父气得浑身发抖,“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必须离!”
周母搂着哭泣的女儿和外孙女,心疼得直掉泪:“我们不看你有工作,是想让闺女过安生日子,不是送来给你打的!离!孩子我们周家养!”
这次冲突闹得很大,整个家属区都知道了。在周家强硬的态度和周围舆论的压力下,加上蔡家父母虽然疼孙女,但也自知理亏,无法再偏袒儿子,这桩婚姻最终以离婚收场。周大姐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离婚后,蔡得钢的日子并没有好起来。家暴的名声传开了,本来条件就一般的他,更没人愿意给他说媒。他也似乎失去了再成家的心气,或者从未真正懂得如何经营亲密关系。他依旧在造型班干活,下班后常常独自一人喝酒,喝醉了就倒头大睡。父母渐渐老去,对他只剩叹息。
那个曾经在婚礼上憨笑的新郎,最终成了家属区里一个沉默寡言、日渐佝偻的独身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