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天,李玉容一家作为第二批搬迁队伍,终于告别了晋江老厂区那片日益寂寥的红砖房,搬进了巴南鱼洞新厂区崭新的集资住宅楼。房子是前年全家咬牙集资建的那套,三室一厅,墙壁雪白,窗户明亮,厨房厕所都贴了瓷砖,和原来逼仄的旧宿舍相比,简直像住进了“宫殿”。
“总算有个像样的家了!” 婆婆曾星云用抹布细细擦着阳台的栏杆,看着楼下刚刚铺好的、宽敞干净的水泥道路,和远处已初具规模的厂区建筑群,感慨万千,“从山沟沟里,真搬到主城边上了。”
李玉容在新厂区铸铁车间生产线全面启动后,再次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射芯工岗位。射芯机那股树脂砂受热后的独特气味和高温,依旧不变。
搬家是场复杂的调度。杨军因为要处理老厂人资科最后的交接事宜,暂时留在了晋江,成了“留守人员”。公婆则带着小孙女,先行入住新家,安顿生活。
杨军那个多年前跑去广东闯荡的弟弟杨强,听到工厂搬迁的消息,被父母召了回来。“厂子搬出来了,离家近了,总在外面漂着不是个事!回来,厂里正需要人,想办法给你安排!” 母亲曾星云在电话里苦口婆心的说。杨强在外折腾几年,没赚到大钱,也倦了,便顺势回了新厂上班。凭借一些关系和自己的机灵,他进了厂销售科,虽然工资不高,但听起来体面。空闲时,他就帮着家里打理已经迁到新厂生活区、重新开张的电脑室。
从封闭的山沟,骤然搬到离重庆主城区咫尺之遥的巴南,尽管鱼洞当时仍显偏僻,但信息的洪流和城市的辐射力已不可阻挡。公交车线路延伸到了厂门口,去解放碑、观音桥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厂区周围的录像厅、台球室、小舞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播放着港片和流行歌。
这种冲击,对年轻一代尤为剧烈。许多当初被家里紧急召回的子弟,在经历了最初重返“铁饭碗”的安定感后,迅速被外面世界的五光十色和厂里那份死工资之间的巨大落差所刺痛。
电脑室里,烟雾缭绕,玩《传奇》和《红警》的年轻人激战正酣。闲聊的话题却不再是游戏攻略。
“哎,你们晓得不?三车间小王,停薪留职手续批了,跟他表哥去浙江搞服装批发去了!”
“真的假的?他那么好的电工手艺,不要了?”
“手艺顶屁用!一个月撑死八百块。人家说在浙江,运气好一天都能赚这个数!”
“我妈死活不让我走,说厂里稳当。可稳当有啥用?你看街上那些开‘拓儿车’(奥拓出租车)的,好多都是我们厂出去的,不比在车间啃铁疙瘩强?”
李二一边给客人续开水,一边听着这些议论。她看到小叔子杨强也常混在中间,眼神闪烁。
一天晚上,杨军从老厂回来团聚。饭桌上,杨军提起话头:“我觉得咱们这电脑室,可以再搞大点。现在年轻人好这个,而且我听说,主城那边已经有真正的‘网吧’了,几十台机器联网,那才叫气派!咱们这网吧太小了,就家属区这片,都有三家了”
“投资不要钱啊?”婆婆打断他,语气沉稳,“现在刚安定下来,你女儿马上要上学了。稳扎稳打,慢慢来。”
杨军不服气:“妈,你就是太求稳!现在啥时代了?厂里这光景你又不是看不到,多少人心里长草?咱们不早点谋点出路,等厂子真不行了,就晚了!”
父亲杨裕华把酒杯一放,沉声道:“我也退休了,家里缺钱,我准备出去继续当汽车维修工,再干个几年!”
杨军没说什么,父亲刚退休,身体还好,继续干几年没什么大问题。
没几天,杨军父亲就去杨家坪打工去了,家里人分成了三个地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