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做出的刹那,死寂的星舟残骸内部,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针强心剂。
低沉的嗡鸣自脚下深处传来,不再是垂死的喘息,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有节奏的能量涌动。墙壁上那些早已黯淡的符文回路,如同回光返照般,次第亮起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液在垂死巨兽的血管中最后一次奔流。头顶,生态穹顶原本恒定的暖白光辉,明显可见地黯淡、波动起来,仿佛维持它的能量正在被强行抽离,注入到这艘星舟最后的“心跳”之中。
“能量转移开始……弹射舱启动程序载入……”一个完全失去情感波动、只剩下纯粹机械指令意味的合成音在舱室内响起,与之前那带有微弱情绪的“器灵残响”截然不同,显然是预设的最终应急协议被触发,“警告:本舰及生态穹顶能源正在超载输出……不可逆进程启动……倒计时:六十息……”
六十息!只有一分钟!
“快!进舱!”林玄低喝一声,率先冲向那梭形弹射舱。舱体侧面,一道狭窄的舱门正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幽暗的空间。
没有时间犹豫,众人鱼贯而入。
舱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窄。两排面对面的金属座椅(表面覆盖着早已硬化破损的缓冲材料)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中间是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座椅上布满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舱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大多已经熄灭的指示灯和简单的手动操作杆。前方是封闭的驾驶舱隔板,侧面那扇圆形舷窗外一片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机油混合的陈旧气味。
众人迅速坐下,仓促地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破损的缓冲材料碎片、甚至扯下的衣物)将自己尽可能固定在座位上。林玄和沐雪坐在最前排,紧邻驾驶舱隔板。厉北辰和石猛坐在他们对面,青阳长老和星瑶坐在第二排,影刹的虚影则融入舱壁的阴影中,无法固定,只能竭力维持形态。
“五十息……”冰冷的倒计时在狭窄的舱室内回荡。
林玄将黑色石板紧紧抱在怀中,它能帮助稳定共鸣吗?他不知道。沐雪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指尖传递着一丝镇定。厉北辰闭着眼,死寂剑气在体内缓缓流转,调整到最佳应对冲击的状态。石猛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土黄色的星力覆盖体表,准备硬抗。青阳长老双手快速掐诀,一层淡青色的灵力护罩勉强将他和星瑶笼罩。星瑶小脸惨白,紧紧闭着眼睛。
“四十息……”
舱门外,传来金属结构剧烈摩擦、能量导管对接的刺耳声响。整个弹射舱开始微微震动。
“三十息……”
震动加剧!舱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舷窗外,突然亮起刺目的、旋转的暗红色光芒,那是弹射轨道正在充能!
“二十息……”
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的牙齿都在打颤!固定身体的临时绑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青阳长老的灵力护罩剧烈波动!星瑶发出压抑的惊呼!
“十息……”
林玄感觉怀中的黑色石板开始发烫!眉心星痕不受控制地亮起!他猛地抬头,透过前排狭窄的观察窗(如果有的话),似乎看到舱室外,那庞大的“启明号”残骸正在发出最后的、悲壮的光芒,而整个生态穹顶的光芒则在飞速黯淡下去,那些发光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泽!
“五、四、三……”
倒计时如同死神的脚步。
“……二、一……”
“弹射——!”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来自声音,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仿佛整个宇宙在耳边炸开!
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到极致的推力从背后狠狠撞来!林玄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五脏六腑都要从喉咙里挤出去!视线瞬间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带,耳中只有高频的尖啸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固定在座位上的身体仿佛要被那股力量扯碎,临时绑索瞬间崩断数根!沐雪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肉,两人被巨大的力量死死压在坚硬的椅背上,连呼吸都成了奢望!石猛发出痛苦的闷吼,体表的土黄星力明灭不定。厉北辰嘴角溢血,剑气自发护体,与冲击对抗。青阳长老的护罩轰然破碎,他和星瑶被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座椅拦住,险些晕厥。
这还只是开始!
弹射舱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冲出了“启明号”的破损船体,冲出了急剧黯淡的生态穹顶,一头扎进了生态穹顶外那片他们来时经历的、冰冷死寂的废墟虚空!
但这一次,它并非漫无目的。
就在弹射舱脱离穹顶的瞬间,舱体内部某个预设的符文阵列被彻底激活!一股强大而稳定的空间波动从舱体核心爆发,瞬间包裹住整个弹射舱!
前方的虚空,仿佛被无形之手撕裂,出现了一道不断旋转、内部充斥着难以名状光彩和恐怖吸力的——空间通道入口!弹射舱没有丝毫减速,如同一颗被磁石吸引的铁钉,笔直地射入了那通道之中!
进入通道的刹那,所有的物理感官都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上下左右彻底失去意义。时间感变得支离破碎。眼前不再是黑暗或光芒,而是无数扭曲、拉长、旋转的色块和光影,如同将整个宇宙的颜料盘打翻后疯狂搅拌。耳边是永恒的高频嗡鸣和仿佛亿万玻璃同时碎裂的尖啸。身体承受的压力骤然改变,不再是单纯的直线加速度,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每时每刻都在变幻方向和大小的撕扯力、挤压力和旋转力!
空间跳跃!短距,但同样凶险万分!
“呃啊——!”石猛终于忍不住发出痛吼,他的防御方式最为直接,承受的压力也最大,口鼻开始渗血。
厉北辰的剑气在体表形成一层不断被磨损、又不断重生的灰白剑罡,与空间压力激烈对抗,他脸色铁青,显然消耗巨大。
青阳长老和星瑶已经晕了过去,被狂暴的力量死死压在座椅上。
影刹的虚影几乎要被彻底扯散,只能拼命收缩,紧贴在林玄的影子里,借助林玄星痕散发的微光稳定自身。
沐雪紧咬着下唇,鲜血从唇边渗出。她的北斗星力全力运转,试图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层稳定的“轨迹”力场,抵消部分混乱的空间撕扯,但效果有限。她更担心的是林玄。
林玄此时的状态极其奇异。
巨大的过载和空间压力让他同样痛苦不堪,经脉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铁丝来回拉扯。但与此同时,怀中的黑色石板烫得惊人,眉心的恒耀星痕更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耀着!星痕深处,那融合了寂灭意蕴的烙印与“寂灭薪火”疯狂运转,并非对抗外界的压力,而是……在适应,在解析!
他的感知,在剧痛与星痕、石板的双重刺激下,被强行拔高到了一个奇特的层面。
他“看”到的,不再是扭曲的光影,而是这条空间通道本身的结构——那并非一条平滑的管道,而是由无数层层叠叠、不断生灭的“维度褶皱”和“空间弦线”交织成的、充满湍流与陷阱的复杂网络!弹射舱就像一叶小舟,在这狂暴的网络中沿着一条预设的、但已经因为能源不足和本体损坏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安全路径”颠簸前行!
他“感觉”到,沐雪的北斗星力散发出的“轨迹”波动,正艰难地试图贴合这条路径,减少偏移。
他“感觉”到,厉北辰的死寂剑气,如同锋利的船首像,斩开一些过于密集或狂暴的能量淤积节点。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青阳长老昏迷前最后散发的、带着“生命”与“稳固”意蕴的灵力残韵,还在微弱地抚平着舱内过于激烈的能量涟漪。
而他自己,他的星痕与“寂灭薪火”,则像是一个不稳定的“共鸣器”和“缓冲垫”。星痕与黑色石板共鸣,隐隐与这条路径最深层的、源自“原始星图”的古老坐标框架产生联系,微弱地修正着因为能源不稳而产生的路径波动。“寂灭薪火”则以其独特的、在毁灭中淬炼出的坚韧与适应性,帮助他的身体和神魂承受着这种高维度的空间撕扯,不至于立刻崩溃。
这是一种极其痛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明晰”的状态。他仿佛站在生与死的边缘,同时窥见了一丝空间法则的皮毛。
然而,危机远未结束。
弹射舱在狂暴的维度褶皱中穿行,预设的路径越来越不稳定。突然,前方一片巨大的、如同墨汁般翻滚的“空间暗礁”挡住了去路!那是高度凝结的混乱维度乱流,足以撕碎任何不够坚固的物体!
弹射舱的自动导航试图规避,但能源不足导致机动迟缓!
眼看就要撞上!
厉北辰猛地睁眼,爆喝一声,不顾自身伤势,凝聚起全部剑气,隔空朝着舷窗外那翻滚的黑暗,一剑刺出!灰白色的死寂剑罡离体,化作一道凝练的细线,并非硬撼那庞大的暗礁,而是精准地点在其能量结构一个相对薄弱的“褶皱”节点上!
“噗!”
一声闷响,那“暗礁”被剑气点中的部位猛地向内凹陷、紊乱了一瞬,虽然立刻恢复,却让弹射舱得以险之又险地擦着边缘掠过!但剧烈的颠簸让舱内所有人再次遭受重击,林玄和沐雪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更糟的还在后面。
刚刚掠过暗礁,侧前方又出现了一道极细的、不断扭曲闪烁的“空间裂缝”!裂缝边缘散发着恐怖的吸力,如同宇宙的伤口!
这一次,厉北辰已无力再出剑。沐雪强提星力,试图以“静默”之力暂时冻结裂缝附近的能量活动,延缓吸力,但效果微乎其微!
弹射舱不受控制地被吸向裂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玄怀中的黑色石板,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沌光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缩,瞬间包裹住林玄,然后通过他眉心的星痕,猛地扩散出一道无形的、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波动!
这波动扫过那道空间裂缝。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疯狂闪烁、散发恐怖吸力的裂缝,在接触到这股波动的瞬间,竟然极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并非被修复或冻结,而是其不稳定的能量频率,仿佛被这股更古老、更本质的波动“干扰”或“覆盖”了,出现了一刹那的“迷茫”!
就是这一刹那!
弹射舱的动力系统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残余的能量猛地喷发,推动舱体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从裂缝那短暂的“停滞”边缘,猛地挣脱了出去!
“轰隆——!”
剧烈的震动中,弹射舱似乎冲破了某个临界点。前方的光影陡然变得平顺了一些,虽然依旧扭曲,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狂暴撕扯力明显减弱。舱体的震动也逐渐缓和下来。
他们似乎……渡过了最危险的一段,进入了空间跳跃通道中相对平缓的“滑行”阶段。
但林玄也在释放出那道波动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怀中的黑色石板光芒尽敛,变得冰冷。
最后的印象,是沐雪焦急的呼唤和指尖传来的、熟悉的冰凉触感。
黑暗,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痛楚,再次将他淹没。
弹射舱,载着昏迷或重伤的乘客,在这条通往未知坐标c的、危机四伏的空间通道中,继续着它孤独而颠簸的旅程。终点何在,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