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暗蓝漩涡的刹那,并非穿越物理门户的感觉,更像是沉入了一片粘稠、冰凉的黑色水银之中。
四周的光线瞬间被剥夺,只剩下绝对的黑暗。但这种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有质感、有温度、甚至……有重量的黑暗。它无声地包裹着每一个进入者,带来轻微的窒息感和皮肤上的刺骨寒意,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丝试图钻进毛孔。
紧接着,是方向感的彻底丧失。上下左右的概念在这里完全失效,只有一种不断下坠、却又仿佛静止不动的诡异失重感。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似乎被这浓稠的黑暗吸收了。
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大约两三息后,脚下传来了实感。
并非坚硬的地面,而是一种……松软、略带弹性,仿佛踩在厚厚苔藓或某种腐殖质上的触感。与此同时,微弱的光源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驱散了部分绝对的黑暗,让众人能勉强视物。
眼前展开的景象,与之前那个空旷的金属“空壳”截然不同,也与生态穹顶的梦幻祥和天差地别。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天然洞穴之中。洞壁并非岩石,而是一种不断缓慢蠕动、流淌的、如同活物般的暗影物质。这些物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黑色,表面不时泛起幽蓝或暗紫的诡异光泽,仿佛内部有隐藏的星河在旋转。它们无声地流淌、汇聚、分离,构成了洞穴的边界,也成了唯一的光源——那幽蓝暗紫的光,便是从这些流动的暗影中散发出来的,照亮了这个奇异的空间。
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一股类似金属锈蚀、又混合了陈年墓穴般的阴冷气息。之前那股奇特的、雨后泥土般的清新感完全消失了。更让人不适的是,这里的能量环境极其怪异。并非死寂,而是充满了惰性与侵蚀性。常规的星辰之力在这里仿佛陷入了泥潭,难以引动,反而有一种冰冷的力量在试图渗透、同化一切进入此地的“异类”能量。林玄体内的“寂灭薪火”星辉一进入此地,就自发地紧缩、内敛,散发出一种本能的排斥与警惕。
洞**并非空无一物。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似乎由同样的暗影物质半凝固后形成的“礁石”或“菌毯”。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更加高大、扭曲的、如同化石森林般的暗影结构。在洞穴的中央,有一个相对平坦的区域,那里矗立着几座低矮的、外形粗糙简陋、似乎是用某种黑色晶体和金属碎片勉强搭建起来的……“棚屋”?或是某种临时居所?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片区域的正中央,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上,插着一面残破的、边缘如同被火焰焚烧过般的黑色旗帜。旗帜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褪色、却依旧透着不祥气息的颜料,描绘着一个抽象的图案——一只向下滴落着三滴液体的、闭合的眼睛。
这个图案,林玄等人并不陌生。
幽冥殿!
虽然在细节上略有差异,更加古老粗糙,但那种阴冷、不祥的韵味,与他们在天枢城乃至星陨阁废墟感受过的幽冥殿标志,如出一辙!
这里,竟然与幽冥殿有关?!不,看这环境的古老和旗帜的残破,或许应该说,幽冥殿的源头,与这里有关?!
所有人都瞬间绷紧了神经,武器在手,星力暗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影刹呢?”沐雪忽然低声问道。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紧随他们、状态奇异的影刹,不见了!
“刚才进入漩涡时,他还在我身后……”石猛瓮声道,警惕地环顾四周流动的暗影墙壁。
“他可能……被接引到别处去了。”林玄沉声道,目光落在那面幽冥殿旗帜上,“这里的权限验证是‘影蚀’协议,影刹的力量特质,或许与之有某种渊源。”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影刹虽沉默寡言,但一路同行,早已是可靠的同伴。若此地真与幽冥殿根源相关,影刹被单独接引,吉凶难料。
“看那边!”厉北辰忽然指向那些简陋棚屋的方向。
只见其中一座稍大的棚屋门口,暗影一阵波动,一个身影,缓缓从中“流淌”了出来。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高度凝聚、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浓稠暗影。它没有五官,没有清晰的四肢轮廓,只是大致呈现出人的形态,通体由不断翻滚的灰黑色阴影构成,表面偶尔闪过丝丝幽蓝的光。它的“出现”无声无息,仿佛本就是这片暗影环境的一部分。
它“站”在那里,面对着林玄等人,虽然没有眼睛,但众人都感觉到一股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闯入者……”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直接从众人脑海中响起,并非语言,而是直接的精神意念交流,“非‘影蚀’之民……亦非‘幽冥’正统……何故……踏足……寂灭归所?”
这意念中充满了疲惫、漠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
林玄上前一步,将沐雪稍稍挡在身后,沉声以意念回应:“我们无意闯入。因流落虚空,迫降于此。只为寻找离开之路,返回‘摇篮’。阁下何人?此地又是何处?”
那暗影人形沉默了片刻,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此处……乃‘影渊’碎片……‘终焉回响’之战后……残存之‘影蚀者’最后的……避世之地……”
“吾等……乃昔日‘巡星使’之影卫……‘影蚀’序列的……遗民。”
“至于离开……”暗影人形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嘲讽,“‘影渊’已与主世界剥离……漂流于维度间隙……何来……离开之路?”
巡星使影卫?影蚀序列遗民?终焉回响之战的幸存者?而且……与主世界剥离,漂流在维度间隙?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他们不仅闯入了可能与幽冥殿有关的地方,更是直接接触到了上古“终焉回响”战争的直接参与者遗族!
“影刹……我们的同伴,拥有阴影之力,他在哪里?”沐雪直接问道,冰蓝色的眼眸紧盯着那暗影人形。
“阴影的眷顾者……正在接受……‘源影’的审视。”暗影人形的回答依旧平淡,“他的力量……纯正而稀薄……很有趣。”
审视?林玄心中一紧。“我们没有恶意,只想找回同伴,找到出路。若此地真无出路,我们自行寻找便是,绝不会打扰贵方安宁。”
“安宁?”暗影人形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深沉的悲凉与自嘲,“此地……何来安宁?只有永恒的沉寂,与缓慢的……归墟。你们的力量……尤其是你……”
它的“目光”似乎聚焦在了林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他眉心的恒耀星痕上。
“……恒耀的印记……竟与‘寂灭’的气息交织……如此矛盾……又如此……奇异。”暗影人形的意念带着探究,“你的到来……或许……并非偶然。”
它缓缓“转身”,面向洞穴深处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若想寻路……或想见你们的同伴……便随我来。”
“但切记……此地法则与尔等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妄动力量……惊扰‘渊息’……便是自寻死路。”
说完,它便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向着那片黑暗“流淌”而去,速度不快,但在这暗影环境中异常协调。
林玄与沐雪、厉北辰等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跟上去吗?
前方可能是陷阱,可能是幽冥殿的老巢,也可能是解开部分上古谜团的关键。
但不跟上去,他们同样困在这诡异的“影渊碎片”中,找不到影刹,也寻不到出路。
“走。”厉北辰言简意赅,骨剑上死寂剑气内敛到极致,当先跟了上去。他的剑气属性,在此地似乎受到的影响最小。
林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与对影刹的担忧,握紧沐雪的手,迈步跟上。
石猛、青阳长老、星瑶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跟随着那诡异的暗影向导,踏入了这片流淌的、被称为“影渊碎片”的奇异之地深处,走向未知的黑暗。
脚下的“地面”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壁膜上。周围流动的暗影墙壁随着他们的行进,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变化,幽蓝暗紫的光泽明灭不定,映照着众人凝重而警惕的脸庞。
空气越发冰冷,那股侵蚀性能量无孔不入,试图瓦解他们的护体星力。林玄的“寂灭薪火”运转得越发缓慢艰难,但那种历经毁灭淬炼出的韧性,反而让他对此地的环境抗性略高于旁人。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暗影向导忽然停下。洞穴在这里变得异常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中央,不再是简陋的棚屋,而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如同祭坛般的圆形区域。
祭坛中央,一团更加浓郁、不断翻滚沸腾的、直径超过三丈的纯黑色暗影漩涡,正无声地旋转着。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光芒流转,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的“湮灭”与“终结”意志,比他们在归墟回响边缘感受到的,更加内敛,也更加……“有序”?
而在祭坛边缘,影刹那原本虚幻的身影,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他并没有被束缚,但身体似乎被从黑色漩涡中伸出的、无数极其纤细的暗影丝线所连接。他的虚影比之前凝实了许多,甚至隐约能看清一些面部轮廓,但他的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沉睡或……融合。
更让林玄等人瞳孔骤缩的是,在祭坛的另一侧,静静地站立着另外几个身影。
它们与引路的暗影人形类似,都是高度凝聚的暗影形态,但更加高大,形态也略有不同,有的像持戟的武士,有的像佝偻的祭司。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如同古老的雕像,唯有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冰冷、强大的气息,表明它们是拥有意识的存在。
而在这些暗影“遗民”的最前方,祭坛的边缘,一个相对矮小、但暗影凝实度最高、几乎如同黑曜石雕刻而成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它没有看向林玄等人,而是“望”向了祭坛中央,那连接着影刹的黑色漩涡。
一个苍老、缓慢、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权威的意念,回荡在整个空洞之中:
“沉眠的‘源影’……因异质的‘星痕’与纯粹的‘影眷’到来……而泛起了……涟漪。”
“古老的预言……在时光的尘埃中……低语……”
“或许……寂灭的轮回……并非唯一终点……”
“外来者们……”
“证明你们的价值……”
“或者……融入这片永恒的暗影……”
随着它的意念,祭坛中央那黑色的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丝。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并非针对身体,而是针对神魂与力量本源,隐隐笼罩了踏入此地的每一个人。
真正的考验,在这片被遗忘的影蚀之地,无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