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的铁门缓缓打开时，林晚星正低头逗弄着怀里的陆承玥。小家伙攥着她的手指，咿咿呀呀地哼着，口水蹭在她的衣袖上，温热而黏腻。这一幕落在陆寒枭眼里，像块浸了温水的棉花，轻轻熨帖着他紧绷了一路的神经。
“直接去客房？”他停好车，看着她抱着孩子走向走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既没往主卧的方向看，也没流露出任何犹豫。
林晚星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道无形的墙，竖在了两人之间。陆寒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手里还提着她从林家带回来的小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株被她小心移栽进小花盆的薄荷。
管家候在楼梯口，见他神色复杂，低声问：“先生，需要把客房再收拾一下吗？”
“不用。”陆寒枭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主卧的备用钥匙，此刻却显得格外多余，“她住得惯就好。”
他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边界。就像在林家老宅时，她会自然地接过父亲递来的汤碗，却在他伸手想抱孩子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距离，不是靠一句“我改了”就能缩短的，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接下来的日子，陆宅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林晚星的客房门总是虚掩着一道缝，里面时常传来她给孩子唱摇篮曲的声音，调子还是那首带着点跑调的《安睡吧，小天使》。陆寒枭路过时，脚步会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只在门口站一会儿，听着里面的动静——孩子的咿呀声、她温柔的哄逗声、偶尔翻书的沙沙声，这些细碎的声响比任何承诺都更让他安心。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要求她必须在早餐时出现，也不再追问她一整天待在房间里做了什么。管家汇报“太太今天去花园待了半小时”，他只会点点头，让厨房多准备些她爱吃的草莓；月嫂说“太太给承宇换尿布时笑了”，他会默默记下，晚上特意绕到婴儿房，多看两眼儿子熟睡的脸。
这种“不干涉”像场艰难的修行。有次深夜加班回来，他路过客房，看到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下意识想推门进去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手刚碰到门把，又猛地缩了回来。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口，他忽然想起林天明的话：“给她点空间，别总想着把她圈在眼皮底下。”
于是他转身回了主卧，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动静，一夜无眠，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爱不是占有，是克制。
林晚星也在悄悄改变。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看到他就立刻转身，或是低头盯着地面。有次在走廊遇见，他手里拿着份文件，她怀里抱着刚睡醒的陆承宇，两人在雕花栏杆旁侧身而过时，她忽然抬起头，轻声说：“承宇刚才咳嗽了两声，我让张妈拿体温计了。”
陆寒枭愣了愣，随即点头：“我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这是他们回到陆宅后，第一次不涉及“吃饭”“睡觉”的对话。简短得像句废话，却让他攥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颤。看着她抱着孩子走进婴儿房的背影，他忽然觉得，那道虚掩的门缝里，似乎透出了点光亮。
变化最明显的是在饭桌上。
以前的晚餐总是沉默得像场酷刑，刀叉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现在，林晚星会主动给两个孩子喂辅食，陆寒枭则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偶尔递过一张纸巾，或是在她腾不开手时，帮她扶一下婴儿椅。
“承玥好像更喜欢吃南瓜泥。”有天晚上，林晚星看着女儿把嘴里的胡萝卜泥吐出来，皱着小脸扭头找南瓜泥的小碗，忍不住轻声说。
陆寒枭立刻让佣人记下：“明天多准备点南瓜。”
她没接话，却在给女儿喂南瓜泥时，嘴角有了点极浅的弧度。那弧度很淡，像水墨画里轻轻扫过的一笔，却让陆寒枭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自然的笑意了？久到他几乎以为，她早就忘了该怎么笑。
客房的窗台上，那株从林家带回来的薄荷渐渐活了过来，抽出嫩绿色的新芽。林晚星每天早上都会给它浇水，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个小婴儿。有次陆寒枭路过，正好看到她站在窗边，指尖拂过薄荷的叶子，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打扰，只是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栋曾经冰冷的房子，因为有了这株薄荷，有了她偶尔的笑意，有了孩子们的哭闹声，竟然开始有了点“家”的模样，哪怕只是模糊的轮廓。
当然，平静之下依旧藏着暗涌。
陆母来过一次，看到林晚星住在客房，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寒枭，这像什么样子？夫妻分房睡，传出去像话吗？”
陆寒枭正给陆承宇换尿布，闻言动作顿了顿，语气平淡：“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什么叫你们自己的事？”陆母提高了声音，“她就是被你惯坏了！当初就不该让她回林家，现在好了，翅膀硬了，连主卧都敢不进了……”
“妈！”陆寒枭的声音冷了下来，“晚星的情况你知道，医生说需要静养，别逼她。”
林晚星抱着陆承玥站在门口，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有像从前那样转身就走，也没有冲进来争辩，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陆母气冲冲地离开，才走进来，把女儿放进婴儿床里。
“抱歉。”陆寒枭的声音有些涩，“她就是……”
“没关系。”林晚星打断他，伸手摸了摸陆承宇的小脸，“孩子该喂奶了，我去准备一下。”
她转身走出婴儿房，脚步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陆寒枭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她不是不在意，只是把在意藏得更深了。那些曾经让她歇斯底里的指责，如今变成了她沉默的理由，这比争吵更让他心慌。
那天晚上，陆寒枭在书房待到很晚。他翻出心理医生给的资料，里面写着：“创伤后的关系重建，需要接受‘不完美的平衡’。允许距离存在，比强行亲密更重要。”他盯着“不完美的平衡”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忽然明白，有些裂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但只要愿意用耐心去填补，至少能让它不再扩大。
他起身走到客房门口，门缝里的灯光依旧亮着。他轻轻敲了敲门：“晚星，楼下的薄荷好像该浇水了，明天我让园丁……”
“我自己来吧。”里面传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我喜欢自己弄。”
“好。”陆寒枭应道，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回了主卧。
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刚结婚时，他总嫌她半夜起来给薄荷浇水，说“弄湿了地板麻烦”。那时他不懂，有些看似麻烦的坚持，其实是一个人守住自我的方式。就像现在的林晚星，住在客房，自己浇水，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抱孩子，什么时候独处，这些都是她在慢慢找回自己的碎片。
第二天清晨，陆寒枭在花园里看到了林晚星。她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蹲在薄荷盆前，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喷水壶，动作轻柔地给叶子喷水。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时光好像倒流了——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蹲在大学的花坛边，给那些没人在意的野草浇水，眼神专注而温柔。
“早。”他走过去，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递了一杯给她。
林晚星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缩回手。“早。”她轻声回应，目光从薄荷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婴儿车旁——陆承宇和陆承玥正在车里玩耍，小拳头互相打着，咯咯地笑着。
“承宇好像胖了点。”陆寒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嗯，能吃能睡。”林晚星的嘴角弯了弯，这次的笑意比上次更明显些，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陆寒枭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没有轰轰烈烈的和解，没有撕心裂肺的忏悔，只有这样小心翼翼的、带着距离的共处。他不再是那个试图掌控一切的陆寒枭，她也不再是那个满身尖刺的林晚星。他们像两个重新认识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孩子有了交集，因为过往的伤痕保持着距离，却又在这距离里，慢慢摸索着共存的方式。
管家站在走廊里，看着花园里的两个人——先生手里拿着空牛奶杯，太太正低头逗弄婴儿车里的孩子，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近，虽然没有重叠，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管家，早餐准备好了吗？”张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了，”管家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花园里，“等先生和太太过来吧。”
餐桌上的早餐冒着热气，南瓜粥的甜香混着牛奶的醇厚，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陆寒枭看着林晚星给两个孩子喂粥，看着她偶尔抬起头，和他交换一个关于孩子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或许正在被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一点点填平。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林晚星会不会重新走进主卧，他也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们找到了一种可以呼吸的节奏——他学着放手，她学着接纳，在这栋曾经冰冷的房子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脆弱的平衡，像守护着一株刚抽芽的薄荷，盼着它能在阳光雨露里，慢慢长成该有的样子。
走廊的时钟滴答作响，记录着这平静的一天。陆寒枭看着林晚星的侧脸，忽然很想告诉她，等孩子们再大一点，他想带他们去湿地公园，去看那些自由飞翔的白鹭，去听芦苇丛里的风声。
但他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给她的牛奶杯里加了块方糖。有些话，不必急于说出口，就像有些改变，不必急于看到结果。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