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寇终于到了跟前,相距不足百丈,乱糟糟地整顿好阵型。
滚滚烟尘中,马贼打出黑底的“张”字旗。他们一色红衣,身上皆有斗篷,迎风鼓动着。他们随身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偶有人的马背上还有人影挣扎——可能是抢掠的妇人。
步贼中还有一部分可能是被裹挟而来的百姓。
潘浒通过望远镜,看到一些百姓被踢打着,中间夹着一些哭泣的妇女。那些步贼杂乱无序,几乎都背着五花八门的东西,一些人甚至挑着扛着。他们怪声怪叫而来,那种残忍的兽性扑面可闻。
这段时间以来,剿匪支队的指战员们早已经见惯了这般场景,唯一不同的就是规模,眼前这伙是这半个多月来遇到的人数最多、气焰最为嚣张的一个匪寇团伙。
两个步枪连布置在正面战线,重火力都在侧翼或者阵后。潘浒特意这样布置,主要是怕一开打,火力太猛,将这些灭绝人性的土匪给吓跑了。他想要打一个防守反击,最好能将当前这伙土匪通通弄死——不是击溃,是全歼。
镖局众人、以及虞娇娥及其所属,对登州团练实力一无所知,一见到淮北贼上千之众杀过来,隆隆马蹄声有如奔雷,喧嚣喊杀叫闹声如潮,叫他们越发的恐慌不安。
站在马车上,潘老爷面对如此景象,也不由感慨感慨:骑兵,果然是这个时代的王者。
即便是马克沁机关枪被大量装备,骑兵的作用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仍旧不可替代。直到速度快、火力猛的近代坦克成规模进入战场,骑兵方才真正走向最终的没落,北方游牧民族方才开始变得“能歌善舞”起来。
若非他潘老爷有系统大爷“星河”这个金手指,遇上这数百具甲骑兵,恐怕也得跪着唱征服。他部队虽然没有成规模的坦克装甲车,却拥有数量可观的“骑兵克星”——机枪和大炮,而且对方也不是那种可以顶着枪炮弹雨,不畏生死、顽强冲杀的举世强军。
既然如此,那就用大炮和机关枪送这些两脚禽兽下地狱去。
兴许是因为延绵数里的车队毫无动静,让淮北贼以为对方是被他们雄壮的军威给吓坏了,便越发的猖獗狂妄,甚至逼近到三十丈的距离,在平坦的野地上策马奔腾,欢呼怪叫,随后勒马提缰,一片唏律律的声音。
甚至有些匪寇竟然卖弄起骑术,提缰时勒得坐骑前蹄高高扬起。战马打着响鼻,喷出一片浓浓的白气。
不久,贼寇的步军也赶到了,乱糟糟的就如同一帮难民,甚至有许多匪寇肩挑背负大大小小的包裹担子,踢打被裹挟而来的普通老百姓,一片吵杂,如同过年时的庙会一般。
方斌小跑过来报告:“老爷,观察清楚了。贼寇有马贼四百多人,其中骑战马的约二百余人,皆有盔甲,余者骑的皆是驮马甚至马骡。步贼一千余人,其中披甲的老贼约四百人。此外,还有数百被裹挟而来的百姓,其中被抢掠的青壮妇女不下百人。”
潘浒听到这里,再次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确实如方斌所说,着铁盔铁甲的马贼有数十骑,余者皆是头戴铁盔或皮盔加布面甲。其他的马贼皆是身着黑色或褐色劲装,头裹红巾,披着一色的斗篷,人人皆有马刀和弓弩。
步贼中,具甲的都是凶悍老贼,装备相对要好许多,个个头戴皮盔甚至铁笠帽,身披布面甲甚至铁甲,或配弓箭,或配盾牌,甚至有人配火器,三眼铳,鸟铳什么。
除了老匪外,其余匪寇所使的兵器五花八门,除了官军制式的刀斧矛戟之外,还有许多狼牙棒、长柄钉锤等非制式的兵器。
他们喧叫着,不时爆出阵阵狂笑,一边冲这边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残忍与无情。
忽而,匪寇一阵骚动。
一个头戴铁笠盔、身披官军制式罩甲的年轻男子驭马而出,身边簇拥着十多个披戴铁盔铁甲的骑兵。这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满脸尽是嚣张与狠毒之色。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马鞍上横着一个年幼的少女,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衣衫褴褛,满面泪痕,正在低低啜泣。
年轻男子一只手揽着少女的腰,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少女惊恐地颤抖,却不敢挣扎。他无所谓地玩弄着,然后出来时,随手一扔——
那少女如同沙袋一般,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
少女口鼻喷血,匍匐在地上挣扎着,似乎想要爬起来逃命。她的左小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显然是摔断了。
还没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几个淮北贼纵马而来,面不改色地驭马踩踏过去。
“噗嗤——”
铁蹄踏在肉体上的闷响。
少女被马踏过的凄厉叫声,夹杂着骨骼被铁蹄踩得碎裂的瘆人响声,在空旷的野地上格外刺耳。她只叫了两声,就再没声音了,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在地上,血从口鼻和身下汩汩流出。
那年轻马贼不以为意,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后面众匪则是轰然狂笑,甚至有人喊着:“二爷好手段!”
无论是登州团练的战士,还是镖局之人,见到这般场景,个个都是目眦欲裂。不少战士握枪的手青筋暴起,有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没有人动,纪律让他们保持原地待命。
匪群中,那些被掳掠来的女子大声哭泣起来,哭声凄惨绝望。
马车那边也传来惊叫:“真是畜生,丧尽天良!”
说话之人应该是虞娇娥。此等场景让她受到了惊吓,更让她义愤填膺。说话时声音隐隐打着颤儿,却依然保持着清晰。
这般毫无人性的举动,让潘浒愤怒到了极点。他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得可怕,神情像北极寒冰一般冷酷。他指着
那个匪首,对方斌说道:“传我命令:此战不留俘虏,匪首之外皆杀。务必活捉他,老子要好好炮制他!”
“是,老爷!”方斌神色同样极为难看,拱手应道,旋即转身去传达命令,组织各部队进行布置。
那年轻马贼——现在知道是张二郎了——慢条斯理在百步外停下。地上那少女的叫声已经微弱下去,显然香消玉殒。
这货看向马车这边,提声叫道:“对面可是宋夫人?小生张二郎,这厢有礼了。”
声音轻佻,带着明显的戏弄。
马车旁一阵骚动,随后听到虞娇娥平静的声音:“张二掌家,你意欲何为?”
那带着磁音的悦耳声音似乎让张二郎骨头都酥软了,他笑嘻嘻道:“也没什么。就是当日无意间在淮安城外窥见夫人芳容,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正好巧遇,就想请夫人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你放心,跟了俺,保你吃香喝辣,比在宋家快活!”
“放肆!”吕叔大声喝骂,就连躲在马车后面的宋管事也忍不住大骂。
“张二郎,你可知道我们淮安虞家?”吕叔声音洪亮,“我虞家与凤阳巡抚老爷门下多有交往,你莫要自误!速速退去,今日之事还可作罢!”
宋管事也是厉声喝道:“张二郎,你可是要惹恼我们宋家?我们宋家跟应天府魏国公府门下多有往来,惹恼我们,你承担得起吗?识相的就赶紧滚!”
马车旁的宋、虞两府之人也是大骂不止。这匪首轻薄无礼的话,让他们怒火万丈。在这时代,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已是极辱,何况是这种有身份的夫人。
那张二郎只是笑嘻嘻听着,他支着耳朵,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猛然对身后众匪叫道:“弟兄们,听到没?一个宋家,一个虞家,淮安大户,还跟巡抚、国公府有交情——俺好害怕啊!”
众匪一阵哄笑。
张二郎猛然提声大喝:“告诉对面的人,俺们是什么?”
众匪皆齐声怪叫:“土匪!”
张二郎哈哈大笑,声音里满是嚣张:“对,土匪!知道什么叫土匪吗?那就是没人性,无法无天!什么狗屁宋家虞家,你能奈我何?乱吊,妈哩个吧的!”
众匪都是狂笑,嚣张得难以形容。
宋、虞两家还有镖局的人,都是脸色极为难看。
身家显赫,可对方是土匪。阔老爷遇到了悍匪,讲啥道理?若是能讲道理,还能叫土匪?
潘浒点上一支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起来。
他刚才一直在观察,在计算。若非想要团灭这伙土匪,他早就下令开火了。但对方骑兵不少,若是打不过却能逃,己方骑兵偏少,想要形成有效的拦截和追击,得把对方吸引过来,让他们觉得胜券在握,全力进攻。
激将法,有时候最简单,却也最有效。
于是,潘浒拿起手持扬声器——那是工坊特制的铁皮喇叭,内部有扩音结构,声音能传得很远。他先是对着喇叭咳嗽两声。
“咳咳!”
这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地上响起,带着一种金属的震颤。张二郎吓了一跳,就连他胯下的枣红战马也是唏律律地直叫,不安地踏步。
潘浒对着扬声器,开口说道:
“那个张二,你听好了!你爷爷我是你家潘老爷,实在不耐烦听你在那儿像疯狗一样乱叫个不停。呱噪得老子好好生烦躁。听你爷爷我一句劝,赶紧洗洗干净,等到大牢里好好伺候那些壮汉,兴许还能留下一条狗命,往后还能到青楼娼院做个卖腚货,也算有个营生。”
声音通过喇叭放大,清晰地传到百步之外。
张二郎那张还算白净的面孔,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红、又是一阵白。他眼角直跳,嘴唇发着抖,咬着牙命令道:“都给老子听着!等下冲破车阵,活捉这个混球!老子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他,剐他三千六百刀!”
见土匪还没动静,潘老爷继续开骂:“张二你这个卖腚的货,莫不是只会张着嘴、撅着腚等客上门?哈哈……跟半掩门的那些娘们可有的一比,真真是嘴上腚上功夫齐了得。可惜啊,就你这姿色,怕是连半掩门都进不去,只能去伺候那些对你一腚好的糙汉!”
这番话比之前更毒,更损。
“马勒戈壁的……”张二郎简直是怒发冲冠,额头青筋暴起,“杀,杀!都给老子上!老子非要刮了这个杂碎不可!”
“卖腚的、腚上功夫”——这比骂他是个小白脸还要难听百倍千倍。在这时代,骂男人像女人已是极辱,何况是骂他是那种卖腚的,这让纵横黄淮多年的张二郎如何能忍受得了?
带头大哥怒不可遏,麾下的匪寇更是嘶声狂吼。骑兵、步军各自摆开阵势,进行进攻前最后的准备。
张二郎非常愤怒,策着马在原地打转,大吼大叫:“弟兄们听着!除虞娇娥以及一众娘们外,余者斩尽杀绝,鸡犬不留!那个骂人的杂碎,给老子留着,老子要亲手活剐了他!”
他咆哮着,一会大声威胁辱骂,一会对麾下匪贼大声鼓动:“冲过去,金银财宝随便抢!女人随便玩!杀啊!”
一千多匪贼神情都亢奋起来,发出震天的怪叫,向车阵这边涌来。
土匪就是土匪,没有战术,没有协同配合,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马军居右,步军居中,黑压压一片压过来。
除了十多名铁甲骑士护在张二郎身边之外,土匪四百余骑兵一窝蜂涌向登州团练兵防线的左翼。千余步贼在由三百精悍老匪压阵下,粗略地排布成几个方阵,手持刀枪长矛的居前,弓手火器手居后以作掩护。
登州团练布置在正面的三百名步枪兵,侧翼的两门手动多管机枪,防线后方的两门六零迫击炮,以及骑兵队和机枪马车组成的机动分队,全都进入了待击状态,只待开火的命令。
潘浒看着越来越近的匪寇,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他摆摆手,说了声:“开始吧。”
命令通过对讲机迅速传达下去。
首先开火的是列于第一线的六连三个排。一百五十支四年式步枪几乎同时打响,打出了第一轮排枪。
“砰!砰!砰!……”爆豆般的枪声瞬间撕裂了空气。
二百发11毫米步枪弹以每秒四百多米的速度疾射而去,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死亡轨迹。冲在最前面的步贼如同镰刀之下的麦秸一般,呼呼地倒下。有人胸口爆开血花,有人脑袋被掀开,有人大腿中弹扑倒在地。顷刻间,近百名步贼在几息之间毙命,再也没了声息。
压阵的老匪愣了一下,但随即叫嚣起来:“官狗子的鸟铳打放完了!兄弟们冲啊!冲到跟前,他们就没招了!”
这些老匪有些经验,知道官军的火铳装填慢,打一轮要等很久。他们以为对方也是如此。
一番鼓噪下,步贼居然不退反进,而且还加速了。后面的人踩着前面倒下的尸体继续往前冲,怪叫声更加疯狂。
第二列的六连一个排与五连两个排再次打出一轮排枪。
“砰!砰!砰!……”又是二百发11x60毫米R弹以每秒450米的速度脱膛而出。
冲在前面的步贼又倒下一片。但这次倒下的比第一轮少些——因为距离还远,命中率有限,而且步贼开始散开些。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一轮又一轮排枪接踵而至。两列步枪兵轮番射击,装填,再射击。子弹如冰雹般砸向匪寇,每次枪响都有一片人倒下。
大概是凶悍成性,挨了五轮排枪,这些淮北贼居然没有崩溃,还能继续推进。虽然倒下了二三百人,但剩下的还有七八百,依然黑压压一片。
到了第六轮——三百名步枪兵齐齐地踏步上前,完成装填,举枪瞄准。但开枪杀敌的口令却迟迟未下。
淮北贼以为对手的鸟铳果真是打了一次后,短时间没法再打了。那压阵的老匪更是兴奋大叫:“看!他们装不上了!冲啊!杀过去!”
于是叫嚣得越发张狂,而且脚下的步伐节奏也加快了,从快步行进变成了小跑,最后变成冲锋。
距离越来越近。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已经能看清最前面那些匪寇狰狞的面孔,能看到他们张大的嘴,血红的眼睛,挥舞的刀枪。
潘浒手一挥。
赵龙旋即大喊:“开火!”
“砰——”三百支四年式活门单发步枪齐齐打响,声音比之前任何一轮都要整齐,都要震撼。
这一轮是齐射,而且是抵近射击。
淮北贼如同被镰刀割倒的秸秆,登时又倒下了一大片。这一轮倒下的人最多,因为距离太近,几乎弹无虚发。冲在最前面的两排人,像被无形的大手横扫,齐刷刷扑倒在地。
直到这时,冲在前面的匪寇才意识到不对。对方的火铳……怎么还能打?而且装填这么快?
但已经晚了。
紧接着,布置在阵线两翼的多管手动机枪终于打响了。
先是一门机枪开火。
“噔噔噔……”沉闷而连续的嘶吼声响起,像恶魔的咆哮。那挺机枪喷吐出长长的火舌,14.7毫米大口径圆头弹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火鞭”,从左向右横扫过去。
“火鞭”所过之处,人体就像纸糊的一样被撕裂。无论是穿布衣的杂寇,还是披铁甲的老匪,在这么大口径的子弹面前,下场都一样——身体被撕开,断肢残躯四处飞溅。
然后是第二门机枪加入。
“噔噔噔……”
两挺机枪形成交叉火力。
每分钟四百发大口径枪弹,构成真正的枪林弹雨。淮寇无论是步贼还是骑马的老匪,就如同镰刀下的麦秆一样,一片片倒在血泊之中。有人被拦腰打断,上半身还在地上爬;有人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有人四肢被打断,在地上哀嚎翻滚。
与此同时,三百名步枪兵不再轮射,而是改为齐射。虽然射击速度放慢,但声势更为惊人,火力密度也加大了一倍。
“砰——”齐射的枪声像雷暴一样震耳欲聋。
每分钟数以千计的大口径枪弹布成了密不可透的火网。无论淮北贼再如何凶悍残暴,亦或善于齐射,面对这层钢与火构成的火网,下场都是一样——化为一堆堆糜烂血肉。
步贼虽然比马贼慢了许多,但是下场更为凄惨。他们面对的是机关枪和步枪编织的火网,这片火网里,每分钟就是数千发子弹,真真是密不透风。千余步贼,无论是顶盔披甲、手持盾牌的积年悍匪,或者是仅一身布衣的杂寇,面对钢火之墙的惩罚,结果其实都是一样——
浑身满是弹孔,血花四射地倒毙在地。
只用了不到半刻钟时间,原本气势汹汹的上千步贼,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人终于崩溃了,哭喊着向后逃窜。但机枪的火鞭追着他们,像死神挥舞的镰刀,继续收割着生命。
马贼那边情况稍好——因为他们速度快,而且一开始就冲向侧翼,避开了正面的最强火力。但两挺机枪已经调转枪口,开始向他们倾泻子弹。
骑兵冲锋的势头,在钢铁火网面前,就像浪头拍在礁石上,瞬间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