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锅炉房后的空地暴露在天光下,只有几丛枯草和锈蚀的管道提供着聊胜于无的遮蔽。
晨雾稀薄,远处Kc建筑的轮廓清晰得像个警告。
孙念安靠在一截冰冷的烟囱基座上,背上的张雪呼吸微弱但平稳。
他手臂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变成皮肤下深紫色的、微微凸起的疤痕状脉络,从肩膀蔓延到手背,像被粗暴缝进皮肉里的诡异血管网。触碰时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属于自己身体的麻木。
血清的效果完全褪去,留下的空虚感如同被掏空了内脏。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酸软无力,胸口旧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更糟的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在他颅骨内回荡,像有台生锈的机器在脑髓里空转。视野偶尔会短暂地扭曲,边缘泛起暗红色的噪点。
灰鼠蹲在几米外的杂草丛边缘,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蒙面的布巾已经摘下,露出一张消瘦、布满浅疤但轮廓坚毅的脸,看起来三十多岁,眼神里沉淀着太多东西。他给张雪喂了水,正用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包检查她的腿伤。
“固定剂的效果还在,肌肉松弛剂代谢掉了一些。”灰鼠声音低沉,“感染被控制住了,但很脆弱。需要正规清创和抗生素,否则一旦复发……”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你能搞到药吗?”孙念安问,声音因虚弱而沙哑。
灰鼠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手臂的紫色纹路上停留片刻。“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交易。”
“用什么交易?”
“情报。或者,你的‘血’。”灰鼠直言不讳,“Kc的血清在你体内发生了未知反应。‘博士’会对这个感兴趣,黑市上有些人也会。一点血样,可能换来急需的药品和装备。”
孙念安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不怕我变成怪物,先把你撕了?”
“我在你眼里看到过那种‘饥饿’。”灰鼠平静地说,“血清会放大负面情绪和本能,尤其是攻击性和……吞噬欲。但你控制住了,至少在刚才最危险的时候。这说明你的意志力比血清更强。”他顿了顿,“或者,你体内的‘毒血’和你本身的某种东西,达到了脆弱的平衡。”
平衡?孙念安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些紫色的脉络。他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像寄生在体内的另一套冰冷的循环系统。没有不适,但那种异物感挥之不去。
“你好像很懂这些。”孙念安盯着灰鼠。
灰鼠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金属身份牌,扔给孙念安。牌子边缘有烧熔的痕迹,正面刻着“凯科生物安全部 - 三级研究员 陆琛”,照片是一个更年轻、眼神还没这么沧桑的男人。
“陆琛?”孙念安念出名字。
“曾经是。”灰鼠——陆琛拿回身份牌,摩挲着上面的划痕,“我负责过‘毒血’计划的初期毒性评估和副作用记录。直到我发现,他们不仅用‘蓝梦者’和俘虏做实验,也开始对‘志愿’研究员进行低剂量注射,美其名曰‘适应性提升’。”他指了指自己颈侧那些同样细微的暗红色纹路,“这就是代价。我逃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些原始数据和……几支未完成的拮抗剂样本。”
“拮抗剂?能抵消血清效果?”
“理论上。没经过完整人体试验,风险未知。但或许能帮你稳定状态,延缓变异进程。”陆琛看着孙念安,“作为交换,我需要知道你和你同伴掌握的所有关于顾承宇‘母巢’、‘蝰蛇’、以及城内其他势力的情报。尤其是……‘博士’可能在寻找的,关于‘初始之光’源头的某些东西。”
孙念安没有立刻回答。陆琛的坦诚超出了他的预期,但情报是双刃剑。他需要判断,这个前Kc研究员是真的反抗者,还是另一个精心伪装的陷阱。
“我凭什么信你?”他问。
“就凭我刚才可以独自离开,或者趁你虚弱时制服你,把你们俩都送回Kc领赏。”陆琛语气平淡,“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博士’想要什么——不仅仅是‘毒血’和可控的进化者,他想要顾承宇没完成的‘钥匙’,那把能打开‘新世界’大门、或者说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而你们,从‘母巢’核心杀出来的人,很可能接触过那把‘钥匙’的碎片。”
钥匙?孙念安想起“箐华之钥”,想起顾承宇临死前的话,想起罗森伯格和李烨留下的那些扑朔迷离的信息。
“就算我有线索,你又能做什么?”孙念安继续试探。
“我有Kc部分内部网络的访问后门,虽然权限不高,但能获取一些动向信息。我熟悉‘毒血’计划的流程和弱点。我在这片废墟下有自己的生存网络和情报来源。”陆琛直视孙念安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我和你们一样,想毁了那个地方,毁了‘博士’的疯狂。不是为了拯救世界那种空话,只是为了……让那些把我、把无数人变成实验品和怪物的混蛋,付出代价。”
他的眼神里有深刻的仇恨,但并非失去理智的疯狂,而是一种冰冷的、经过沉淀的决意。
孙念安沉默了片刻。他们需要药品,需要藏身之处,需要信息。陆琛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这些的人。风险固然存在,但停滞不前更是死路。
“她需要先得到治疗。”孙念安最终说道,“安全的藏身处,药品。然后,我们可以交换情报。”
陆琛点了点头:“可以。我知道一个地方,Kc的搜索暂时不会覆盖到那里。也有办法弄到药。但你们要完全听从我的安排,不能擅自行动,尤其你——”他指了指孙念安手臂的纹路,“你的‘变异’体征太明显,需要掩盖。而且,你必须时刻警惕,如果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攻击冲动或……其他异常,立刻告诉我。血清的长期副作用,连我也不完全清楚。”
孙念安点头应下。
陆琛重新蒙上面巾,变回那个沉默的“灰鼠”。他背起依旧昏迷的张雪(动作小心熟练),示意孙念安跟上。
他们离开锅炉房区域,钻进更复杂的废墟和地下通道。陆琛对路线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他似乎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编织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