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河床的夜晚,比荒原更冷。湿气从卵石缝隙里钻出来,贴着地皮蔓延,啃噬着人们本就单薄的衣衫和所剩无几的热气。挤在河床底部争抢到那点泥汤水的人还好些,像林晚他们这样来得晚、只能窝在较高处岸边的,简直像是在冰窖里硬熬。
篝火成了唯一的依靠。
几簇微弱的火堆零星散布着,映着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没人说话,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瑞瑞冻得往林晚怀里缩了又缩,小身子冰凉。林晚把他搂得更紧,自己的手脚却也早已冻得麻木。她偷偷看了眼不远处的萧衍。
他靠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离火堆稍远,整个人几乎隐在阴影里。新敷的草药似乎起了点作用,血止住了,但寒冷对他这种失血过多的人来说更是致命。他闭着眼,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冷掉。
张翠儿冷得受不了,起来绕着火堆小跑,搓着手哈着白气,眼泪都快冻出来了:“晚嫂子,这……这怎么熬到天亮啊……”
林晚没回答。她也快熬不住了。灵泉水能恢复体力,却挡不住这刺骨的阴冷。再这样下去,别说萧衍,她们娘俩和张翠儿恐怕都得冻病。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河床中间那洼浑浊不堪、几乎见底的水坑。为了那点泥水,白天差点打出人命,现在周围还守着几个虎视眈眈的汉子,像护着命根子。
水……要是能有点干净的水,哪怕只是让大家润润喉咙,暖暖肚子,情况也会好很多……
一个极其大胆、又极其危险的念头猛地窜进她脑海。
她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枚温润的玉佩。
能行吗?万一被发现……
可是看着怀里孩子冻得发青的小脸,听着周围压抑的呻吟,再想到那个万一死在这里、她们可能更麻烦的萧衍……
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张翠儿低声道:“看着瑞瑞,我……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找点柴火。”
张翠儿不疑有他,冷得直点头。
林晚站起身,假装在附近昏暗处弯腰寻找枯枝,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朝着河床中间那水坑的方向挪动。她走得很慢,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守在水坑边的两个汉子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是个瘦弱的妇人,只是找柴火,便又转回头,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
林晚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走到距离水坑还有十几步远的一处阴影里,这里堆着些白天人们丢弃的破烂杂物和枯草,是个不错的掩护。她蹲下身,假装在杂物里翻找,眼睛却紧紧盯着水坑的方向。
就是现在!
她集中全部意念,沟通着那个灰蒙蒙的空间,引导着灵泉之水——不是一小捧,而是小心翼翼地、持续地引出一股细流,隔着这段距离,无声无息地注入那个即将干涸的水坑!
她不敢引太多,怕水位上涨太快引人怀疑,只是让那股枯竭的浊水,看起来稍微丰盈了那么一点点,最重要的是,水质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似乎变得稍微清澈了那么一丝丝,带着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后背全是冷汗。她赶紧抓起手边几根干柴,快步往回走。
“妈的,奇了怪了,这水……这水好像多了点?”守坑的一个汉子揉了揉眼睛,疑惑地嘀咕。
另一个汉子凑过去看:“扯淡吧你!冻眼花了吧……咦?好像……是没那么浑了?”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附近几个没睡着的难民,纷纷围过去。
“真的!水好像多了!”
“老天爷开眼了啊!”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变化,但在绝望的深夜里,不啻于天降甘霖。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气氛被打破,人们拿着破碗陶罐,激动却又不敢大声喧哗,排着队去接那点“多出来”的水,脸上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张翠儿也惊喜地跑回来,拿着破碗:“晚嫂子!水好像多了!我去接点!”
林晚按住她,把自己刚才喝剩的、掺了更多灵泉水的水囊递给她和瑞瑞:“喝这个,暖和。别去挤了。”
张翠儿感激地接过去,和瑞瑞分着喝了。一股暖流下肚,驱散了不少寒意。
林晚又拿起水囊,走到萧衍那边。
他依旧闭着眼,似乎对外界动静毫无所觉。
林晚蹲下身,低声道:“喝点水,热的。”她将水囊凑到他嘴边。
这一次,萧衍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黑的眸子在夜色里看向她,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
灵泉水下肚,他脸上那骇人的青白似乎褪去了一点点,呼吸也顺畅了些。
“多谢。”他哑声道,声音依旧很低,却少了些之前的彻骨冰冷。
林晚没说话,收回水囊。她知道,他可能猜到了什么,也可能没有。但这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似乎冲淡了些许白天的隔阂。
夜,因为那坑“意外”多了点的水,似乎不再那么难熬。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点希望安抚。
李癞子和他那两个跟班蹲在远处一个火堆旁,眼神阴鸷地看着那边排队接水的人群,又瞟了一眼林晚她们的方向。
“大哥,那水坑邪门啊,怎么好像突然多了?”一个跟班嘀咕。
李癞子啐了一口:“屁的邪门!肯定是那帮守夜的孙子白天私藏了!还有那个病痨鬼和小娘们,”他朝着萧衍和林晚的方向努努嘴,“你看那扫把星刚才过去转悠了一圈,水就多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另一个跟班压低声音:“大哥,你的意思是……”
李癞子眼中闪过贪婪和狠毒:“那病痨鬼看着就不一般,说不定身上藏着什么宝贝!还有那扫把星,白天能找出柴火,晚上水就多了……肯定有古怪!等天亮了,人都走散了,咱们……”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夜色掩去了他们的低语,却掩不住那悄然滋生的恶意。
天边渐渐泛起灰白。
寒冷稍退,人们挣扎着起身,准备继续这看不到头的路程。
萧衍也站了起来,伤势和寒冷让他虚弱,但眼神却恢复了些许锐利。他看向林晚,忽然极低地说了句:“今天跟紧我。”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沿着干涸的河床,向着下游未知的方向。
希望仿佛随着那点多出来的水一样,短暂出现,却又很快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前路未知,而后面的阴影,似乎从未远离。